北朝纪事+番外(373)

作者:绿梅枇杷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世子受伤不轻,”郑忱阴阳怪气地道,“莫要乱动,这里可没有药——别连累我还要出去偷药。”

昭熙这才留意到自己的伤口被处理过,处理得颇为细致。昭熙心里一动,想道:这人虽然嘴上不饶人,却实在没有半分恶意。之所以如此句句针对他,莫非是容貌受损的缘故?

想世间美人,哪有不珍爱容貌的。如郑忱落到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说到底是为了救自己,也难怪他——怪不得三娘说,郑忱是个可靠的。他之前也没有想过,竟是这般可靠法。

一时柔声道:“还没谢过郑侍中救命之恩……”

“不必你谢我!”郑忱恶声恶气爆出五个字,停了一停,方才说道,“我不过是报答华阳公主。”

昭熙:……

他妹子这运气!不过是随手搭救了一个人,竟能换来这样的报答——这可不是陈莫事件能比的。

“还是要谢的。”昭熙道,“三娘是三娘,我是我……”

“别傻了!”郑忱嗤笑了一声,“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郑忱这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昭熙忍不住追问。

郑忱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要不是我答应过华阳,无论如何要保住世子的性命,我这会儿早死了。”说到这里,郑忱再嗤笑了一声:“瞧,人走起背字来,连想死都死不成。”

昭熙:……

合着是为这事儿横竖看他不顺眼?这位没听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么。

这时候倒又想起,当时宫人说找到他的时候,他在画舫上独自饮酒。

原来——

昭熙眼珠一转,却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侍中要给太后殉情么?”

“放屁!”郑忱脱口骂了一句,“那个——”他心里原有千百句脏话,到这时候,突然都堵住了。

良久,方才怔怔说道:“世子忘了么,太后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杀的。”

“太后……”郑忱竟能不受激,昭熙也有点意外,然而他确实想知道他为什么杀太后,“诚然太后对不住许多人,但是依我看来,太后对侍中,算是仁至义尽,却不知道侍中为什么要——这样?”

郑忱胸膛起伏。

他当然知道她对他仁至义尽,兴许方才说不出口的那些话,就是因为她仁至义尽。她活着,他恨毒了她,然而如今她已经死了。死得比念儿要惨上百倍,她身边没有一个人,而死亡整整凌迟了她四个日夜。

虽然和他原本的计划不一样,但是也许比他原本的计划更酷烈百倍。

井水刚刚好没过她的脖子。井壁上全是青苔,她上不来,她不能坐,更不能躺下,甚至不能往墙壁上靠,她就这么站着,双手撑住井壁。不能说水米不进。她低头就能喝到井水。只有井水。

他听见她哭泣,听见她谩骂,然后变成求饶,求饶,求饶……最后都变成诅咒。

如果诅咒能令一个人下地狱的话,他眼下就该在刀山火海油锅之中,日日夜夜,刀割着他,火烧着他,油煎着他。

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做了初一,就该想到有人会做十五。也许她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他。没有他,兴许她真能颐养天年。

那也许是彼此命中注定的克星。

他知道他不是好人。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人。应该怪他太过贪心,既然贪图了荣华富贵,就该知道留不住念儿。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你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江山,权力,美人,样样都让你占全了。

说到底怪他贪心。但是他总要找一个人来恨,不然,何以支撑余生?

人性就是这样的。

就像他想好了,一杯鸩酒入腹,他就能见到念儿,他能与她说,我为你报了仇:太后死了,我亲手杀的,李家没了,我亲手灭的,还有郑家,我杀了太后,郑家势必受我牵连,诛尽三族,包括你的兄长。

——但是最终竟不能。

杀人多么容易,轮到自己,到底手软了。所以宫人找到他,他自忖可能受辱,却还是没有反抗——就这样吧,他下不了手,找人来下手。发现是始平王世子的时候,他心里竟有微微的欢喜。

他一场富贵,得自华阳,最后性命断送于她兄长手中,也算是天意?

谁知道始平王世子竟然不杀他!

他要当时杀了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郑忱怨念地想:杀了他,德阳殿里那些人自然不会责怪他光顾着逃命——毕竟,他还为太后报了仇;他逃出生天,就不必他再辛辛苦苦来救他了。

谁叫他答应过华阳!

这下倒好,又死不成。

兴许就是命。郑忱轻舒了口气,说:“世子不要问了,那和世子无关。也不是世子该问的。”

昭熙:……

好歹那也算是他姨母。

他不肯说,昭熙也就不追问——问也问不出来。想一想又道:“就怕父亲进京还需些时日——外头不会以为我们死了吧。”

别的不怕,云娘还怀着身孕呢,可受不得这个惊。

“不会。”郑忱闷声道,“汝阳县公既然打了为天子复仇的旗号,首先要找到罪魁祸首。太后受人蒙蔽,那罪魁祸首,自然该由我这个乱臣贼子来担当——没找到我的尸体,华阳不会相信世子意外的。”

“太后受人蒙蔽”云云自然又是为尊者讳那一套,重点在最后。昭熙半信半疑,想道:三娘对这货能有这样的信心?

其时嘉语并没有得到消息。始平王府已经被元祎修的人马围住。元祎修也知道要紧,并不假手于安业的人。

进洛阳之后,除去城门留守,元祎修所部统共包围了三处府邸:

一处始平王府。从府中防卫来看,绝对有重要人物没来得及撤走;一处宋王府,萧阮与他有杀兄之仇,如何能放过;一处郑府,就如郑忱所料。

剩下的方才与安业所部汇合一处围攻皇城——不得不感叹他的运气,洛阳城不战而降,皇城不攻而下,然而遍寻皇城,要紧人物一个不见,就只有小猫三两只——太妃、公主、宗室女倒是有几个。

他能拿这些人做什么,元祎修摆摆手,叫人把她们都带下去作一处安置。

琥珀死在混战中,赤珠不知所踪,连那个登基过的小公主也没找到,元祎修很怀疑是被赤珠带走了。

这也是让人气恼的,毕竟,她也算是太后的罪证之一。

被包围的三处府邸传来的消息也令他不快:首先是郑府,主宅人去楼空,留了一堆不知事的婢仆;然后始平王府,他见过嘉语和嘉言的部曲,知道始平王府的战斗力,特留了一千人,竟还久攻不下。

唯有宋王府老老实实,没有抵抗。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传说去信都救过宋王的十八骑都没有出手,宋王大大方方走了出来,微笑说:“有劳各位,我跟你们走。”意态从容。元祎修的部属面面相觑,好半晌方才充满歉意地说:“得罪了。”

一直进到显阳殿,都嘴角噙笑,色如春晓,反倒衬出他元祎修气急败坏。

元祎修是想把萧阮一刀砍了,又被安业拦了个死死的:“敝国建安王……还请交给敝国自行处理。”把元祎修气了个倒仰。他甚至怀疑萧阮是一开始就算准了会有安业这一出,方才丝毫不做抵抗。

但是安业——元祎修也没有蠢到以为自己能与安业决裂的地步。

进城没有遭遇激战,归功于元祎炬被高阳王拿下,始平王世子又不知去向,但是那不等于羽林卫就不存在。不知道有多少人趁乱出城,北上投奔始平王;又多少藏匿于洛阳城中,随时可能被有心人鼓动。

何况洛阳城里要塞与城门,至少有八成落在安业手里。自然的,无利不起早,人千里迢迢送他来洛阳,岂能不有所图。

如今他站在他面前,垂首敛容,貌似谦恭,却寸步不让。元祎修的刀慢慢垂下,忽地朗笑一声:“理当如此——将军不必与我客气。”余光里一身白衣刺得他眼睛疼。南朝人都这样么,看似文质彬彬,其实狡诈无比。

元祎修看不懂这些南人,安业的骑射并不出色。起初他是一万个瞧不上,不过是吴主的棋侍,哪里就能打仗了。他当吴主是敷衍他,心里又是愤恨,又是忧惧。然而……一路都在意料之外。他以为吴主想要萧阮的脑袋更甚于他,却不想安业又杀出来阻拦——是他们君臣又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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