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个血葫芦罢?
或者是一摊子碎肉?碎肉在地上蠕动,被人牵着爬过校场,一路的血痕,一路碎肉,挂在石子上,沾在草尖上,白的骨头反射着阳光,铮亮。
“六娘子。”牵着血人的将士却在他们面前停下,禀报道,“报六娘子,人已经处置完毕,请六娘子检视。”
元祎修:……
元祎修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嘉言的手,十指纤纤,在凛凛红衣的映衬下白得像是美玉,这么多天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摸上一摸,然而这当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起刀刃的锋利来。
嘉言瞟了一眼来人,漫不经心道:“不是还有一道程序没有走么?”
“是,马已经备好。”将士应道,“只是属下担心,这人再让马糟蹋一遍,就留不下什么了。”
“那又如何?”嘉言声音更冷,冷得也像是刀。
“是。”将士冲着嘉言行礼,然后拖着血人,慢慢又走开了,他走的那个方向,一排大宛宝马肃然而立。
元祎修:……
“六、六妹妹……”元祎修觉得自己牙齿在打战了。他倒不是没有见过血,他自个儿府里奴子他也下狠手抽过的,但是这般惨状,他也是头一次见。一时额上滚滚得淌下汗来。抬起袖子擦了一层,又淌一层。
“十九兄很热吗?”嘉言笑了,牙齿细碎如编贝,闪着玉石的光。
也像是什么小兽的齿。
元祎修在这个瞬间记起了始平王父子的凶名,“不、不热。”他擦着汗说,“这人犯了什么事,六妹妹要这样惩治他?”
“惩治?”嘉言笑得更甜了,“十九兄是热昏了头吗,他是军中校尉,哪里就轮得到我来惩治了。”
“那……”
“不过是有天阿姐跟着阿兄来校场瞧我,这人多看了我阿姐几眼……”
元祎修:……
始平王世子好凶残啊好凶残啊好凶残啊……
不过是多看了华阳几眼……还不是他始平王府的下人。
他这些天,看六娘子……可不是几眼那么简单……
“十九兄这么多汗,莫非是身子虚?”嘉言关切地问,竟往他靠了靠。要在往常,元祎修能喜得上天,但是这当口,这校场上还到处是血、到处是肉呢……所谓色胆包天,元祎修忽然醒悟过来,原来他还不够色。
忙忙勒马退了几步,勉强笑道:“六妹妹看岔了罢……愚兄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十九兄留步……十九兄不是说带我去看麒麟吗?”嘉言叫了起来。
元祎修促马走得更快了。
嘉言:……
“阿姐说得竟然是真的。”眼看着人没影儿了,嘉言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呸!我元家竟然会有这等孬种!真真辱没了祖宗的好名姓。”
又驱马过去,那将士与地上爬行的“血肉”一齐止住了脚步,将士叫道:“六娘子!”
“辛苦了。”嘉言道,“都起来罢。”
那堆“血肉”掀开背上倒披的兽皮,嘻嘻笑道:“不辛苦……谢六娘子赏。”
……
就如谢云然所想,始平王府与郑家缔结姻亲之后,她要见郑忱并没有什么难度——当然也有郑忱好奇的因素在,虽然上次谢云然陪华阳来见过他,不过上次他心理还揣着事,并没有太留意。
自去年四月至今,谢家这位娘子几度生死,特别是始平王世子的婚事,简直轰动全城。而谢云然也因此几乎成了传奇——当然郑忱从前并不是没有见过她,所以再会,开口便是:“世子妃风采依旧。”
谢云然微微一笑,说道:“郑侍中别来无恙?”
客套寒暄过,谢云然便把话题带到了嘉语身上,她说:“我今儿来,是受三娘所托……”
郑忱听得十分专注。
华阳关注北方战事,原就是他知道的,然而起先不过是以为她为父兄、为夫家担心,然而听谢云然娓娓道来,却是个不肯再起事端的意思,一时也笑道:“……待始平王回头来收拾残局,加官进爵,不好吗?”
竟与始平王妃一个调子,当然谢云然并不知道。她只淡淡地道:“苍生可悯。郑侍中既食朝廷之禄,就当忠君之事。”
这个话若在别人说来,多少让人觉得假正经,以为扯虎皮作大旗,私底下不知道怎么龌龊。
然而谢云然说来,却是理所当然。
谢家人,理当如此。
郑忱也听出她话里的责备之意,虽心里并不以为然,仍肃然应道:“世子妃责备得得是。”
停一停,却犹豫:“只是我有一点疑惑,想求世子妃指教。”
谢云然垂首道:“指教不敢——郑侍中请说。”
郑忱道:“世子妃先前所言,不无道理,然而朔州,云州,代州三州连年遭灾,出产实不足以养活当地军民,如若不去冀州、瀛洲、定州就食,今儿这灾年,如何捱得过去?只是卖妻鬻子也就罢了……”
谢云然也知道他没有出口的半句话,应该是“如果易子而食,那就真真人间地狱了”,心里也是惨然。思忖片刻,说道:“我不过一后宅女子,并不通政事,就只有几点浅见,也不过老生常谈……”
郑忱微笑道:“世子妃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性•骚扰的事情在微博上闹得挺大,现代人都羞于启齿(其实没啥好羞的,不要脸的人做得出来受害者有什么好羞),就更别说古代了。嘉言虽然后来上了战场,现在毕竟还是个小妹子。
(我是放存稿不是蹭热点)
她身份贵重,敢正眼看她的男人屈指可数,陡然碰到事就有点懵。三娘前世遭遇多,还是知道怎么处理。
小周:不是我别乱想谢谢!
三娘:……(看大将军这个怂样就知道被处理过)
其实很多咸猪手就是没脸没皮,尤三姐撂个脸子贾府兄弟就软了。
礼物那段是三娘哄她妹子耍,随口杜撰的……
原词是杨家将评书里,八妹还是九妹拒绝宋真宗(不知道有没有记错)的唱词,评书有些想象力很离奇也很扯淡。
北魏末年有人进贡麒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是长颈鹿。还有进贡狮子的,当时的皇帝觉得狮子可怜,叫驯狮人放走,驯狮人觉得划不来,把狮子给杀了。
唉,可怜的狮子。
第211章 其心可诛
“我听说云、代、朔三州地处偏远,未浴佛光,当地人笃信巫术、卜筮,竟是连兰若都少,更休提浮屠,”谢云然略斟酌措辞,说道,“如能鼓动高僧北向,以云、代、朔如今景况,但凡给口吃的,民众定然乐于立塔建寺,雕琢佛像,潜移默化,时常日久,必然佛事大盛,于高僧,亦不失功德。”
这话里省掉了一个重要的隐含条件——如今洛阳贵人信佛者众,尤以太后为甚。要开国库赈灾,太后多半会叫苦哭穷,但是要这些贵人兴建佛寺、浮屠,开凿洞窟,供养佛像——那是唯恐不及。
谢云然口口声声说鼓动高僧北向,其实图的还是高僧背后,那些动不动就舍宅为寺、舍身为僧的贵人,只要他们肯出血,赈个灾——那还叫事儿吗?郑忱心领神会,当下微微一笑道:“好主意。”
又笑道:“恕我冒昧——世子妃可信佛?”
谢云然也微微一笑,说的却是:“神佛面前,不敢诳语。”
郑忱大笑,这位世子妃果然也是个妙人,难怪华阳巴巴得央求昭熙娶了她进门——就和大多数自以为深知内情的洛阳人一样,郑忱也以为始平王世子之所以会迎娶谢云然,是因为疼爱华阳公主。
“这是其一,”谢云然往下说道,“如今云、代、朔三州人多粮少,粮价必然飞涨,如能放出风去,说此地粮贵——”
郑忱骇然道:“那如何使得,四方商贾还不闻讯而来,如蝇逐臭?”
“正是。”谢云然笑道,“商人为何而来?”
“逐利而来。”
“利在哪里?”谢云然侃侃道,“利在物以稀为贵,粮少,故而价高,一旦商贾云集,粮食充裕——他们凭什么还卖高价?”
听到这里,郑忱亦忍不住拊掌,赞道:“大善。”
“不敢。”谢云然却叹了口气,面有忧色,“就算有这些法子,终归还是要人来实施,得人才在重中之重,不然,如果有人冒充高僧,去云、代、朔三州,却苛刻百姓,驱之如牛马,则百姓如何知佛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