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吗?”
“……多。”真相永远是最残酷的。
“那太可怜了,谢娘子我见过的,是个美人。”厚道的人也许会叹息。
“这么说,九兄岂不是要娶个丑八怪?”总有些年幼无心的小儿嬉笑,却一语道破,“九兄才可怜。”
那也许会引发一场口角,也许不会,只是一些暗自思量,暗自决心:“找个人去看看吧,如果真如传闻所言……总不能这样委屈九郎。”
“九郎的性子你也知道,就算有长辈做主,难道肯忍气吞声受了这个委屈?且不说娶了回来,小两口不合,谢娘子日子也不好过,只怕到头来,九郎还是会以恶疾为由休妻。”
“悔婚固然得罪谢家,难道休妻就不得罪了?”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才有这个态度强硬的崔嬷嬷,隔三差五,以探病为名欺上门来,使尽百宝要见她。之前该都是母亲拦下了吧。可笑。真正关心她的人,为了避免她心里难过,宁肯忍着不来见她,而这些人——
左右不过是为了退婚,何至于这样凌•辱她!
谢云然笑了,隔着帷幕,没有人能够看见她的笑容:“……这么说,嬷嬷还真是来探望我?”
“可不是,”崔嬷嬷急于摆脱四月和一干婢子,赶紧高声应道,“奴婢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专程登门来探望谢娘子!”
“那么,”谢云然说,“如今,崔嬷嬷可以回去复命了吗?”
——她既以探病为名,如今人已经看过了,可不是该回去了?
崔嬷嬷却哪里甘心,她的目光逡巡不定,在谢云然深垂的面纱上——这面纱不揭,她回去怎么复命?
好在谢家这会儿没人,谢祭酒不在,谢夫人也被引开,就算这府里再有人闻讯而来,也不过就是些下人小辈,以她的身份,都尽数压得住的——虽然这个谢娘子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崔嬷嬷胸中涌起斗志豪情:“谢娘子这话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
“老夫人吩咐奴婢来探病,如今奴婢虽然见过了小娘子,可还没探望过小娘子的病呢。”
“你!”四月气得脸都白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逼得姑娘揭了面纱么!这个老虔婆!
“这样啊,”谢云然却不动怒,只慢悠悠问,“崔嬷嬷是大夫么?”
这话突兀,崔嬷嬷还在愕然,谢云然已经紧接着问:“还是说,崔嬷嬷有祖传的秘方,可以治病?”
崔嬷嬷回过神来,反击道:“谢娘子这话偏颇了,难不成这天底下得病的探病的,就都得是大夫,或者都有祖传的秘方不成?”
谢云然还是不动怒,只客客气气再问:“崔嬷嬷既不是大夫,也没有祖传的秘方,那么崔嬷嬷如今苦苦相逼,要看我的病,到底有什么好处,莫非崔嬷嬷看我一眼,我就能无药自愈?”
饶是崔嬷嬷伶牙俐齿,纵横高门后宅多年,一时也不由语塞。她总不能直言,说崔家不会娶一个毁了容的小娘子,便纵是谢家女吧。那么,就如她所说,她还有什么理由,坚持要看她的脸呢?
谢云然又道:“嬷嬷要看我的病,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里服软的意思,崔嬷嬷心弦一松,精神大振——早如此不就好了,小姑娘家家的,脾气这么大做什么。
却听谢云然道:“烦请嬷嬷先回府,取了我的庚帖来。”
“庚、庚帖?”崔嬷嬷结结巴巴地重复。
“嬷嬷取了庚帖来,我就让嬷嬷看我的病,这要万一没法救了,崔嬷嬷就地把庚帖还我,也免了再跑一趟。”谢云然不疾不徐,侃侃说道,“嬷嬷速去速回,云娘就在这里等着,决不食言!”
“姑娘!”四月又大叫了一声,惊慌失措地哭,她不知道为什么夫人还没有得到消息,还没有赶来。
这是要撕破面皮了,崔嬷嬷却想。
这天底下的人她见得多了,还从来没有听说有哪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这般气性大的……不不不,不对,就这么个黄毛丫头,哪里来这样的胆量,谁给了他这样的胆量!这是要将我的军呢,她想,我可不能被她骗了。
于是胸膛一挺,强行道:“这不是小娘子该说的话。”
话音才了,背后一声冷笑:“半夏,给我掌嘴!”
作者有话要说:
舞胡子大致就是个不倒翁,据说是兰陵王做的小玩意儿,考虑到小周原型和兰陵王的关系,恶趣味了一把嘻嘻。
第128章 仗势欺人
“是,姑娘!”半夏头也不回,高高兴兴应了,上前几步,对准崔嬷嬷,左右开弓就是两下。
她是嘉语的贴身丫头,在始平王府也是体面的,并没有做过粗活,这两记耳光,虽然卯足了劲,也不过让崔嬷嬷面皮擦红。
但是崔嬷嬷年近半百,已经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了,登时一蹦三尺高,叫道:“反了你!”
“你再说一遍。”
方才那个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声调平平,没有上扬,也没有提速,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但不知怎的,崔嬷嬷就是一哆嗦。
以她的经验,这时候动怒的,发火的,掀桌的,亲自动手的,都不值一提,这样语气平和,却让她感觉到危险——这样说话的贵人,是会杀人的。只是这声音这样稚嫩,让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
粉襦黄裙,浅蓝纱衣,发间白玉簪,垂下来一串明珠,颗颗有黄豆大,圆润剔透,映出少女紧绷的面容,仿若有珠光。黑漆漆的眸子,冷冷看住她——这神情,简直不像是她这个年岁该有的。
不过就是个小娘子罢了,崔嬷嬷给自己打气,就算性情乖戾,也就是个稚龄小娘子,能在谢家府邸管谢家事的,自然是谢家的小娘子——谢家的小娘子,凭什么掌她的嘴!必须要在气势上把她压下去!
于是瞪圆了眼睛,说道:“再说一遍又怎样,我就说,反——”
“掌——嘴!”嘉语再喝了一声。
半夏想也不想,举手又要掌掴。她上次是出其不意,这一次崔嬷嬷哪里容她再轻松得手!她虽然养尊处优多年,年轻时候也是干过粗活的,这时候一伸手,钳住半夏手腕就要往里折,忽听得耳畔怒喝:“大胆!”
也不知道从哪里就出来几个粗壮婢子,七手八脚按住她。
崔嬷嬷一面死命挣扎,一面叫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我、我是清河崔家的人……”
“掌嘴!”嘉语冷冷,又是这两个字。
半夏揉了揉手腕,上前一步,正正反反、反反正正又是十几记耳光。她力道虽轻,架不住次数多,崔嬷嬷整张脸吹气似的肿了起来——然而对于她来说,最可怕的还不是挨打,而是这挨打背后的东西。
——她简直记不清楚,已经多少年没人敢这样下她面子了。就是崔家的老少爷们,夫人小娘子,也都看在老夫人份上对她毕恭毕敬,不想竟在这里阴沟翻船!她真是小瞧了谢家的小娘子!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脸都麻了,才终于听到那个声音冷冷道:“……好了。”
半夏收手,退到嘉语身边来。
崔嬷嬷抓住时机大声喊冤道:“我是你们谢家的客人,你们谢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嘉语眉头一皱,平平又是两个字:“掌嘴!”
眼看小丫头又朝她走来,崔嬷嬷惊恐之际,连退几步。
猛地瞧见谢云然还在台阶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几步就绕到她背后,叫道:“娘子救命!”只要还想进她崔家的门,自然会伸手——而天底下,就没有不想进崔家的女人。
谢云然唇边一朵轻笑,掩在面纱之下。
嘉语皱眉,抢在谢云然开口之前说道:“谢娘子要阻止我教训这个刁奴吗?”
她不称“谢姐姐”而直呼“谢娘子”,是有意撇清她们的关系,谢云然心领她的好意,让开半步,笑吟吟道:“云娘不敢。”
崔嬷嬷扯住谢云然的衣角哀求:“云、云娘——”
四月忍无可忍,叫道:“我家娘子的名讳是你能叫的!”
她话音方落,半夏已经到跟前,正正反反又是十余记耳光。兴许是熟练了,或者打得顺手,这十余下比之前,力道大了不少。崔嬷嬷没缓过劲来,硬生生挨了。晕头转向中,听得半夏喝问:“知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