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当真以为我是想要你的命么?”她抽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想要的是一个解释。我等了这个解释,等了八年了……”
千阴娘的声音低哑,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神色愈发的惨白。她眼眶中涌出泪,用几近枯竭的声音冲他哭着:“你却还是不愿给我……”
越行之这时才终于觉出不对了。
他猛喝一声:“谢倾!”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千阴娘的身子就像断线的人偶,直直往后栽去。
越行之想抓住她, 可指尖只堪堪擦过了她的衣角。
谢倾速度极快,他飞身至千阴娘身侧, 一把扼住了她的下巴。
可已经晚了,千阴娘嘴角缓缓淌下来一道血痕。
“吞毒了。”谢倾冷道, “解药呢?”
千阴娘凄凉一笑,带着几分挑衅,“若我说没带呢。”
哪知谢倾笑得比她还冷,“那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死也死不了,你不信可以试试。”说话间,在千阴娘腰间一摸, 翻出两个小瓷瓶。
便听千阴娘在他耳边低低笑了:“我还是想死的,这回便宜你了。”
谢倾不言语,将她往越行之身上一搡,冷哼道:“告个别吧。”说罢不再停留,转身就往林外走。
越行之知道谢倾在想什么,他扶住千阴娘已渐渐失去力气的身子,看着自她眼角淌下来的血泪。
他沉默地垂眸望着她。
千阴娘在他怀里挣扎着一哂,“你还是不愿给我一个解释……?”
“纤莲,终是我负了你。”越行之沉沉叹道,“我不会求你原谅我……你便一直恨着我罢……”
他还是像从前那般风姿凛然,而自己却已似人非人,千阴娘胸口上下起伏,沙哑颤声:“那我死了……你会伤心难过吗?”
她眸中焦距渐渐涣散,似乎只为了听越行之一个回答才强撑到现在。
越行之默了默,望着臂弯中憔悴又惨白脸,终是翳动了下唇,缓缓道:“会,我会很难过。”
千阴娘在听见这句话后,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似乎终于达成了目的,她缓缓合上了眼。
越行之垂着眼眸,将她抱紧,低低叹了一声。这是她对自己最后的报复,她再也不会动了。
那边谢倾从林中飞身而出,几步跨进客栈,登登上楼。
小地瓜正守在许文茵房前,见了谢倾,忙迎上去问:“爷,怎么样了?”
谢倾脚下没停顿,“你不会自己去瞧?”
“我哪儿敢去呀!”小地瓜哭丧脸。
却见谢倾走到房门前伸手要推门进去,小地瓜似乎这才想起什么,可他想出声阻止时已经晚了。
谢倾抬起眼时,刚刚巧看见许文茵皙白而光滑的后背,自轩窗外折射下来的艳阳打在她纤瘦的身子上,肤如凝脂,熠熠发亮。
旁边还有被月媚娘弄得散落一地的衣裳。
许文茵听见声响,没等谢倾反应,就已扭头看过来。
二人视线交错了一瞬。
下一秒谢倾砸门而出。
小地瓜知道自己完了,跟在谢倾屁股后头追,边追边喊:“爷,爷,您听小的解释!”
小地瓜心里苦不堪言,月媚娘先前把他赶出来时,只说自己要和尹二娘子换衣裳,令他不许进去。
可也没说不让爷进去啊!
他这才没反应过来。
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他看着谢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得硬着头皮说:“爷,尹二娘子指不定没瞧见是您呢。要、要是她说您污了她的清白,硬要您负责,到时候咱们把侯府的名号搬出来。尹二娘子那般气节想必不会与人做妾……”
他还没说完,前边谢倾突然停住,他没注意险些撞上去。
谢倾扭头过来,一脚踹在他腰上,“瞎说什么玩意儿?做妾?老子也配?”
小地瓜被踹了一脚,抱着脑袋委委屈屈连声求饶。
等到谢倾又扭头往回走时,他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家爷说的话。
什么叫“老子也配?”
他家爷什么不配,做妾?
小地瓜眨巴眨巴眼,彻底懵了。
那头,月媚娘倒觉得十分没所谓。
谢倾刚走,她马不停蹄就开始说:“你放心,不就看个背么,有什么的。我们爷在大西北时天天上花楼喝花酒,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绝对瞧不上你这样的!”
她已经把先前自己闯进来看见了什么事给忘了。
这会儿本着安慰许文茵的心态,说出了这番话。
许文茵不怒反笑:“天天上花楼?倒有些瞧不出来。”
“那是因为我们爷……”月媚娘想了想,这事儿不能说,就话头一转:“我们爷是万花丛中过!你不知道,好多女人还为爷寻死觅活过呢。”
许文茵此时已换好了衣裳,她理理裙角,垂着眸子,“那他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啊……有一回闹得最厉害,直接就抱着孩子找到侯府门口来碰瓷儿了!”月媚娘其实是从小地瓜那儿听说的,“结果你猜怎么着,什么婆子护院都用不上,爷当时正和老太爷喝茶呢,听了回禀直接冲出去把那女人骂走了!”
月媚娘没说的事,谢倾这一骂,连着整个街巷安静了好几天。
北地悍妇每每提起谢小侯爷都赞不绝口,直夸他“比混账还混账,比泼妇更泼妇!”
也不知道是夸还是贬。
月媚娘编排着谢倾的同时,下头越行之正好回来。
他面上没什么神情,看一眼倚在门口的谢倾,“尹二娘子的毒可解了?”
谢倾含糊地“嗯”了一声,反问他:“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如今万事毕,他还得带着许文茵去夔州。
左右他寻了半把月也没逮住空谷映月的尾巴,就算是赌一把,线索指不定还真在许文茵身上。
“我得回九界盟了。”越行之道,“本就出来得太久,父亲已年迈,如今盟中不能无人。省得又有小贼打起星命图的主意。”
谢倾一哂,不理会他话中的意有所指,“你现在就走?”
越行之点头,向谢倾郑重拱拱手,那手臂上的伤口被他胡乱包扎了一通,“待我向尹二娘子和月媚娘问好。有缘再会,告辞。”
越行之利落地转身离去。他望着天际边的艳阳,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哀。
他是九界盟的下任盟主,自认责任和师门应当比什么都重要,可他还是负了她。
越行之垂头看着手里的玉佩,那是燕萋萋曾经送给他的信物。他浅浅叹息一声,举起玉佩,极轻柔地在上边落下一个吻,若是她还在,也不知会对如今的自己说什么。
他追着纤莲跑了这么些年,是时候回家了。
回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谢倾在后边望着越行之渐行渐远的身影,眸光低低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好半天,他才回身准备上楼。
他脚刚迈出去,视野里就显出了一角青色的衣裙,是早已有人等在那里了,此刻也同他一样望着门外,不是许文茵又是谁。
谢倾脚下一顿。
许文茵也不提方才的事,只轻声问:“越公子走了?”
“嗯。”谢倾道,“他说自己要回九界盟了。”
说完,将握在掌中的瓷瓶往许文茵面前一摊,“这是解药。你服过后今晚歇息歇息,咱们明日再走。”
却不朝她这边看一眼。
许文茵伸手接了。
谢倾便往后一退,又斜斜倚回门框上,可他默了许久,也不见许文茵说话。
他抬头,就冷不防听她轻笑着问:“你看见了?”
这个看见了是看见了什么不言而喻。
谢倾没料到她问得这般突然,神情一僵,“没……”
可望着许文茵笑吟吟的眉眼,他突然神差鬼使地就改了口,音量小下去一大截:“就看见了一点点。”
不待她开口,又接着说:“你放心。这事儿你知我知,没有旁人会知道。”他一顿,低低道:“不会影响你的清白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许文茵心下失笑,嘴里却道:“可月媚娘和小地瓜也知道呀。”
哪儿知听了这话,谢倾方才还有些慌乱的眸子霎时一寒,“他们要敢往外说一个字,爷把他们舌头割了。”
正在楼上叠衣裳的月媚娘背脊一凉。
见他这般模样,许文茵脸上没有惧色,反而觉得有趣,她眉眼弯弯,“谢倾,你可真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