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山的脸色变了。
他诧异地瞪着裘郎中看,后者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
“淮阴王派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好。如今看来,却是不好。”他叹道,“既如此,尊夫人——不,谢小姐的事,想来也不必告诉你了。”
“锦儿?锦儿怎么了?怎么了??”
“谢小姐病了,茶饭不思,家中人不信任我,也不许我进门诊治。恕我也不知更多了。”
“你胡扯。”薛南山冷笑起来,“你说你是淮阴王派来的?你认识淮阴王才多久,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世子爷忘了,我是您亲自举荐给王爷的。王爷有疾在身。我自然常去诊治。出入王府可是便利多了。”
“你……”
“说起来还有一事。我那日路过谢府,听说谢家大小姐身上不好,就想去看看。谁知居然碰到了他们家的远亲,说是要为谢小姐再说婆家。”
薛南山愣了一下,过了一会,缓缓放开了裘郎中的手。
“也好……也好。”他喃喃道,“总比跟着我担惊受怕得好。她该嫁个寻常人过安稳日子……”
“是个屠夫。”
“什么?!”
“不过已经被谢家婉拒了。”
“你!!!”
他讲话慢条斯理,薛南山被他气得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隔着牢门,此时一定是将他剥皮挫骨了。
就在他将发火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裘郎中转过头,安静地望着走廊尽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有贵客来了。”他轻声说。
薛南山哼了一声,表情十分冷酷。
“先生的耳朵可真好。”他冷笑道,“像一匹狼。”
裘郎中转头看了看他,不再多言。放下油纸包后,他恭敬地做了个揖,便转身走了。
他这边离开,门那边薛老侯爷刚刚进来。还没到门口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气,那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才会有的气势。
裘郎中脚步一顿,停滞片刻后,恭敬侧过身,将路让了出来。
薛老侯爷没有带什么人,只是让几个点头哈腰的狱卒陪着,朝牢房走了过来。
经过裘郎中时,他目不斜视,面容虽苍老却冷峻如旧。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着,打理得一丝不苟。
裘郎中向他作揖,随后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人出了声。
“阁下是哪里人?”老侯爷头也不回地问。
裘郎中停在原地。他背对着薛老侯爷,一动不动。
“中原人。”
“撒谎。”老侯爷冷冷道,“我看你像个胡人。”
裘郎中微微侧头,却只能看到他脑后花白的头发,和头顶的精致发冠。
“老先生为何如此说?”
“阁下一身的膻气,自己闻不到吗?”
他身后的人撩起衣袖扇了扇,并没闻到什么味道。
“老先生真是说笑了。我常年游历四方,以贩卖药材为生,有也该是草药味。更何况我每日沐浴,肉更是少吃,哪里会有膻气。”
“胡人游牧,自小喝羊奶,吃羊肉。骨子里有去不掉的腥膻气。”老侯爷道,“既然是刻在骨头上的,就改不了。”
裘郎中笑了。
“老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告辞。”
眼看着那人离开,旁边的狱卒想要拦住他,却被薛老侯爷扬手制止。
他没有多言,只是示意狱卒不必跟上来,独自走进了牢房深处。
站在牢门口时,他半眯起眼睛,盯着牢里的人不动。只见那蓬头垢面的囚徒正坐在地上,捧着一个油纸包大口地吃着肉,狼吞虎咽得像是一头饿了很久的狮子。
他显然听到了有人来,却无动于衷,只顾大吃大嚼,连骨头都不吐。
“就算是三天没吃饭,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吧?”老侯爷冷冷道,“枉费你还是个世家公子。”
“哟,父亲来了。”薛南山阴森地笑着,用牙齿撕下一大块鸡肉,“儿子这是孝顺父亲。不吃饱了,哪有力气同父亲讲话呢。”
老侯爷冷哼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他不动。
“为何休妻?”他问。
“不是休妻。”薛南山嘻嘻一笑,“是和离。”
“老夫亲自为你选的妻子,你如此不满,是冲老夫来的不成?”
薛南山嘶哑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继续狼吞虎咽地吃着,将肉塞了满满一嘴,恶狠狠地嚼着吞了下去。
“看来父亲什么都知道啊。怎样,要杀我吗?”他笑着问,“然后如何?求皇上封我大哥做世子?遂了您多年的愿望?”
他又诡异地笑了起来。看他笑,老侯爷也笑了,不见一丝气恼。
“都说知子莫若父。你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从来瞒不过我。”他对薛南山道,“你也不必装疯卖傻。我若不许,那谢家小姐是出不得我侯府之门的。”
薛南山的脸色变了变,立刻阴沉起来。
“父亲想做什么?”
“自然是接她回来。继续做我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
薛南山哼了一声。
“强扭的瓜不甜。”他轻声道,“我这位夫人,我还是了解一二的。不要以为她会屈服侯爵之威。逼急了,只怕也不好看。”
老侯爷突然仰头大笑。他的笑声中气十足,十分洪亮,那气场竟将薛南山完全压制下来。
“我堂堂广陵候府,从不屑以权势压人。”他笑道,“老夫要做成一事,从来有的是法子。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您想做什么?”薛南山忽然恼怒起来,抓着栏杆靠近了他,“您想做什么?”
老侯爷却不再搭话。他满意地看着薛南山的神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好好在这待着吧。”他沉声道,“老夫告辞了。”
言毕,他将手负在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腌臜之地。任由薛南山如何在后面喊他都无动于衷。
他一路出了牢房,一脚踢开大门来到外面。早有人等候在此,一见老侯爷出来便迎了上去。
“见过侯爷。怎如此快就出来了?世子爷可还好?”
“好着呢。”老侯爷冷哼,“可惜,还死不了。”
来人见如此说,也不敢做声,只得恭敬退下。老侯爷拂了拂衣袖,朝外面走去。身边人紧随其后,一刻也不敢大意。
走着走着,他却忽然想起一事,踌躇之下,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侯爷,我们拿来给世子吃的糕饼和烧肉……”
“丢出去喂狗。”薛老侯爷头也不抬地说,“一个都别留。”
“……是。”
第三十八章
谢云锦一连几日都蔫蔫的。
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即便母亲差人送来她爱吃的松仁糖糕,也没能让她哪怕笑上一笑。
每一日,她都只是在榻上坐着,细细地绣双面苏绣的手帕。但无论绣什么,都是单独一个,再不见成双成对。
小姐这般模样,下人们皆束手无策,唯有富池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心病。或许不重,但无药可解。
与富池一样,轩儿跟了小姐多年,她的心事好歹知道一些,只是不敢多言。
谢云锦的房内一直摆着一张黑檀木的方桌。某日轩儿去给小姐送水,忽然看到那上面不知何时放了一只倒流香炉,还点着不知名的香。
那香炉是纹银的,上面还吊着一只银球。轩儿看着只觉得眼熟,似乎前几日还没有,不知小姐是何时放上去的。而此刻里面正冒着青烟,味道淡淡的,并不是常见香料。
轩儿心里疑惑,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问出口,放下水盆便出去了。
迈过门槛时,她有些不放心,又回头看了一眼。
谢云锦仍旧低头细细绣着帕子。
轩儿心里盘算着小姐为何点了香,看她那眉头微蹙的模样,却突然间想起一事,也顾不得许多,眉头一皱便急慌慌地出门了。
傍晚时候才回来,手里紧紧地攒着什么东西,还生怕人看见。
她正心神不宁地走着,半路却碰见了富池。富池见她神色不安,便将她拦下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轩儿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左思右想,只能将手伸到富池面前,给他看自己掌心内的东西。
富池一见便扬起了眉头。
“这东西……你是打算拿给小姐?”他问。
“自然,难不成我要自己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