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有异心呢?比如楚时,比如柴昀等倒戈之流。”
提到他们,女帝心中颇觉憋闷。
不论是楚时还是柴昀,皆是曾经被她寄以了厚望,打算得力倚仗的。
颜太傅听得这话,打量了司马惊雷一番,“陛下当真不知要如何用他们?”
司马惊雷心里打鼓,想要将武帝留下的话说上一遍,又转了念,道:“请太傅指点迷津。”
颜太傅继续打量了她片刻,才道:“楚时其人,早些时候倒也还好。但近些年总有些无状,心大了。不安于现状,可他已经是国丈,再往上又是什么呢?可世间并无完全无用之人,陛下今日处置得当,既惩治了他,又利用了他去给那老妖婆找不痛快。往后利用便是。他受利所驱,日后便以利驱之。”
他说得冷淡无情。若是以往的司马惊雷听到这一番话,是要反驳的。
是以,他停下来等她反驳,却发现她只是认真地点点头,问道:“那柴昀呢?”
“哼!”颜太傅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此人忠于大燕,有才有德,却爱钻牛角尖。愚夫一个,却可堪重用。”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陛下身边缺一个能为陛下识人善任之人。
这话说得女帝两颊发烫。
这本便是帝王自己该有的能力,是她过往的勤奋不足才导致了今日的窘境。
以往还当忠于她父皇的臣子必会忠诚于她,如今才恍然意识到,忠于大燕与忠于帝王是不同的。
“有太傅在,自是能为朕识人善任的。”如今,她对颜太傅很服气,“父皇曾说,太傅学识渊博无所不知。”
颜太傅得意地向南拱手,“谢太上皇夸赞,臣愧不敢当。”
这面上,却是没有半点愧不敢当之意的。
司马惊雷失笑,随后又敛了去,状若无意地问道:“若非要说个不可用之人……依太傅看,哪样的人是不可用之人?”
颜太傅沉默了片刻,神色变得分外凝重,“若帝王有不足,才有人不可用。不可用者无非两类,一类是不可控之人,用之易被反噬。二类是无力相护之人,用之则易失之。”
司马惊雷心头一突,“太傅可是有危险?”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是了,太傅送朕入宫,算是与太皇太后撕破了脸面,若不是太傅机警,摔‘断’了腿,恐怕就不止是断腿了。”
颜太傅不明所以,“陛下这是何意?”
“太傅觉得,你于朕而言,是哪类人?朕该将你置于何处?”
颜太傅听着话头不对,摆出了对着武帝时的正经神色,“君为臣纲,臣从君命。陛下有命,臣万死不辞。陛下哪怕是要臣的性命,臣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司马惊雷心头触动颇大。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再遮掩,将武帝留给她的信里的识人那几页展开递过去。
眼见着信纸被她揉破,心底有几分尴尬,面上却是深得颜太傅真传,表现得镇定自若。却被颜太傅的夸张动作弄得鼻间一酸。
只见他站起身来,对南行了一个大礼,大声道:“臣谢陛下盛恩!”
这个陛下,是已经携后离京的太上皇。
司马惊雷懂了。
不是颜执不可信,而是她如今没有护颜太傅周全的能力。
今日之前,若有人与她提及眼下情况,她必是觉得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护得恩师周全,可如今大权旁落,太皇太后已经着人对她的恩师出手,先前的无力感还未散去。
颜执回头见女帝面上染上哀戚,语气变得难得温和,“陛下有所不知。十七年前,将太皇太后困于佛堂,将满月县主改嫁他人……那些事皆是臣来办的。如今太皇太后重得自由,若问她最恨谁,除开太上皇与太后,便是臣了。可她是太上皇亲母,当朝太后,不能拿太上皇开刀,亦不便明着伤害陛下,寻不到太后来为难,便只有拿臣杀鸡儆猴了。”
他微一顿,“臣若留下,必是鞠躬尽瘁,尽最后的绵薄之力,而后成为老妖婆震慑陛下的棋子。若是离开,或许还能苟活些年月……”
“太傅不必解释。朕都明白……”司马惊雷面色微微发白,“太傅打算何时离去?”
“待得明日早朝,便自请辞官。”
司马惊雷颔首,“朕知道了。”
她想挽留,却知道自己不能自私地挽留,可……“太傅若走了,朕该怎么办?”
这样一来,她身边真的就只剩下南笙了。
“陛下请看。”颜执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字,“你我师徒一场,又是君臣,陛下有难。臣自不会视而不见。”
司马惊雷瞅着桌上笔锋凛冽的“戏”字,喃喃念出,似有不解。
颜执颔首,“人心难辨,忠奸难辨。若摸透了人心,便可暂时蛰伏,积蓄实力,待日后一鼓作气。”
他握拳击于字上,将那水渍击得四散。
并不担心女帝不会作戏,只担心她识人一途火候不够。
“陛下可知他们为何转瞬之间便能支持太后?”
这一问,正问到了司马惊雷的心头,“可是因为为了大燕?还请太傅明示。”
颜执摇着头,将桌上的小机扩移去,“陛下将它按下,用尽全力,再猛然松开。”
松手的那一瞬,司马惊雷见着最上的木块被冲上了屋顶,“反弹……”
“对。”颜执捋着胡须神色严肃,“太上皇脾气霸道,受他威慑,自是无人敢说个‘不’字。待得他一离去,便只余陛下一人,年纪尚轻,又是女儿身,便如水上孤木,难引路途。却能借此瞧一瞧谁有七窍玲珑心,谁包藏着狼子野心。”
他见女帝沉思,偏脸看向窗外,“时候不早了,陛下该回宫了。但请陛下于老臣临行前再来一回。老臣有一学生,青出于蓝。”
他有心倾囊相授,恨不得处处叮咛嘱咐,时间却是不允。
司马惊雷一喜,向颜执躬身一礼,“学生谢恩师大恩!”
起身又问,“依太傅看,如今这戏,朕当如何作才得当?”
颜执笑着在桌上又写了一个字。
司马惊雷疑惑着念出,“闹?”
颜执笑着在那字上再写了一字。
女帝眉头一蹙,“……顺???”
作者有话要说:当月老的颜太傅啊~
预祝参加高考的小天使们顺顺顺!
第19章 睚眦必较
下了半夜的雪,京城里又覆上了一层厚重的白色。
司马惊雷从太傅府出来,看了一眼天色,急急前行。
南笙落到她身边,低声道:“太皇太后病了,今日免朝。”
“什么?”司马惊雷还在想着颜执对她说的一席话,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南笙解释:“昨日陛下着人将楚时送进延寿宫,太皇太后受了惊吓,怒气冲冲想要来寻陛下不是,却不想被橘皮绊倒,虽被人扶住,却似乎受了点小伤,误以为有人要谋害他,怒查真凶才没去昭阳宫。后来才知道那橘皮是太皇太后自己丢在地上的。”
“啊啊啊?”司马惊雷回过神来,惊讶地笑了起来,“朕原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么回事。然后呢?就为着这个免朝?”
她觉得不太可能。
南笙垂眸行在她身边,“太皇太后昨夜气得未曾进食。谁也不见。今晨早起叫人传膳,却发现吃食连佛堂里的那些都不如,才知昨日陛下写下那些名字的缘由。气得直叫头疼心口疼,不去上朝。”
司马惊雷恍然。
当初太皇太后在佛堂的吃食,可是特意交待过的,都是素食,却是要往精致里做。她点的那些人,一部分是当初专给太皇太后做素食的,一部分是她在延寿宫里见着吃食后猜出来的人,再加上几个最得她及她母后心意的厨子。她父皇对吃食不甚讲究,喜好随了母后。
这样看来,倒好似她当真是将宫里手艺好的厨子都从御膳房里挖出来了。
同时,似乎明白了些太傅叫她“闹”的道理。说到底,便是给太皇太后找不痛快。
自己亲祖母,打不得骂不得,便是说也说不得,偏生她要玩的是这天下,也给不得。着实需要费心较量。
既是不用上朝,她便也不必急步行走了。
停下步子笑着问南笙,“你如今不是禁卫军统领了,怎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南笙不语。
司马惊雷也不追问,跟在自己父皇身边二十余年的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