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时玉担心陈岚,没心思在意唐凝和段炼的小举动,他谨慎地朝院内走去。
十年前,在他还是个懵懂少年的时候,每年逢年过节,陈岚都会带着他来这里拜访,那时候陈竞舟还没发生意外,陈家对他虽称不上喜爱,却也没多厌烦,面上该有的礼数倒也没缺失过。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情,他就再没来过陈家。
院子里的格局好像并未改变,不过太多年过去了,柳时玉的记忆也并不清晰,他循着儿时的记忆在院子里摸索,忽然想起记得小时候见陈竞舟进过一间地窖。
虽说只是藏酒的地窖,却因外围布了园艺景观,看起来十分隐秘,也正是因此,柳时玉对此印象才比较深刻。
“段先生,您刚刚确认过屋子里都没有人了,是吗?”柳时玉问道。
段炼点头,“嗯,后院和前堂都找过,没见到任何人。”
“我记得后院有个地窖。”说着,柳时玉朝后院走去,唐凝与段炼忙跟上。
在院子里绕了一阵,柳时玉停在一座假山前,抬手在石缝里摸索几下,轰一声,假山转动,露出一条幽暗的石阶。
唐凝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在段炼身后,柳时玉一转头正瞧见这一幕,不由得避开目光,眼神暗了几分。
段炼朝里望了片刻,见里面昏暗无光,又安静异常,他取出一枚铜铃锁在了酒窖上方的假山上,转头说道:“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三人在昏暗的石阶上摸索前行,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酒内充斥着浓郁的酒香,没办法点火照明。
走着走着,酒香味开始变得奇怪,段炼仔细嗅了嗅,忽然顿住脚步,“等等。”
酒香中隐约透着一股血腥味,段炼皱眉,唐凝虽没闻出血腥味,却隐隐察觉不对。
“阿凝,你们在这等我。”段炼拍了拍唐凝的手,“别乱走。”
段炼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昏暗的隧道里,唐凝叹了一声,靠在一旁的墙上揉了揉额角,脑中有些混乱,直觉告诉她,陈家宅院里现在这副情景,出事的只怕未必是陈岚。
“小凝,谢谢你。”柳时玉忽然道谢。
唐凝随口嗯了一声,并不想多说什么,柳时玉却先开口替她解释:“你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我知道,今天的事情即使换作是其他人,你也一样会出手相助,我没多想,放心吧!”
“嗯。”唐凝声音冷淡,柳时玉不由得低头苦笑,又暗自庆幸好在地下光线昏暗,唐凝瞧不出他的眼底的苦涩。
他抬起头,努力藏住语气中的疲倦无力,“等事情过了,我会带着我娘一起离开琼州,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顿了顿,“若是走的早,大概也参加不上你与段先生的婚礼,还望小凝莫要怪罪,若是方便,也代我和我娘向唐伯父唐伯母赔个不是。”
唐凝隐约能瞧见柳时玉身上的白衣,他似乎消瘦了许多,腰板不似从前挺拔,唐凝默了片刻才缓缓问道:“要去京城吗?”
“京城就算了,路途远,是非也多。”柳时玉苦笑,“去哪还要和我娘再做打算,不过天下之大,总归会有容身之地。”
“可是,”唐凝有些犹豫,“那你不打算再考功名了吗?”
柳时玉的眼眶有些发酸,他苦笑一声:“不怕你笑话,十年了,我那点心气早就磨没了,若不是为了让你高看我一眼,我也不会去参加乡试。”
“柳时玉,别为了别人活着。”唐凝轻咬下唇,“不值得。”
反驳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段炼却在此时走了回来,唐凝听见脚步声忙迎上去,“大叔,怎么样,里面有人吗?”
段炼神色凝重,沉声说道:“府里的人都被杀了,尸体都在酒窖里。”
“那我娘呢?”柳时玉的声音有些颤抖。
“并没有找到柳夫人。”段炼紧蹙着眉,“里面除了柳府的下人,还有知府大人和不少官兵的尸体,能做这么大的手笔,绝不是普通人。”
唐凝思量片刻,“是南楚人?”唐凝想到了那日柳老爷尸体旁的青铜坠。
听闻此话,柳时玉有些诧异,南楚人怎么会跑到琼州来,唐凝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不由得看向段炼,眼前的男人似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气度,他似乎明白了唐凝为何会选择他,或许他根本不是一名普通的猎户。
“不好说。”段炼没多解释,忙牵着唐凝朝外走,“陈竞舟的尸体也在里面,如果是南楚人,没必要在目的达到之前就杀掉手中的棋子,除非他们有了新的棋子。”
“陈竞舟勾结南楚人?”唐凝有些惊讶,“这些事情你早就知道了?”
段炼依旧牵着唐凝朝外走,脚步越来越快,“以后再跟你解释,我们得尽快离开,凶手很可能还会回来。”
出了酒窖,段炼伸手去关酒窖的门,却心底一惊,“糟了!”
他进去的时候放在假山上的铜铃已经不见了,那是他行军时所用,能将那枚铜铃毫无声响的卸下,恐怕只有一个人做的到。
随之,昏暗的院子里忽然亮起灯火,无数黑衣人拎着火把将唐凝三人围住,接着一人从中走出,眉眼间带着笑意,“段将军,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37章 穷途(十)
宁狄负手从黑衣人中走出,浅笑着眉眼弯成一条,看向段炼的神色仿佛看到多年未见的知己,“本王本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战胜你,可你偏为了这么个小丫头解甲归田,就别怪本王不择手段了。”
段炼不为所动,只是打量着宁狄带来的黑衣人,约有五十余人,各个手执刀剑。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到不担心难以脱身,但是身边还站着唐凝和柳时玉,他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是你?”唐凝看着宁狄,露出惊讶的目光,“你不是人贩子吗?”
宁狄嫌弃地皱眉,打量唐凝片刻,走了过来。
铛!赤金短刀出鞘。
段炼已拦在唐凝身前,将赤金短刀横在宁狄面前,目光冰冷而深沉,“宁狄,别给我挟持你的机会。”
宁狄冷笑一声,后退了两步,“段烨成,你最好看清楚现在的形势。”
宁狄竖起一根手指,“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回去做你的镇北将军,我们在津门关好好打一场;”
宁狄目光沉了沉,竖起第二根手指,“二,就在这里让镇北将军彻底消失。”
柳时玉恍然大悟,震惊地望向段炼,他猜到段炼并非普通人,却没料到段炼竟然是早已“殉国”的镇北将军段烨成。
“身为南楚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你不在南楚全心争权夺利,反倒来带我大梁的土地上逼我再次带兵出征。”段炼勾了勾嘴角,“我倒是很感谢昱王殿下如此看得起我。”
“所以,你选一?”宁狄似乎很满意,抬手示意黑衣人收起兵刃。
包围住唐凝三人的黑衣人聚拢到宁狄身后,宁狄忽然朝柳时玉笑了笑,“看在本王心情还不错的份上,送你份礼物。”
随着宁狄话音落下,两名黑衣人架着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女人走了出来。
“娘!”柳时玉大喊一声,“你放了我娘。”
陈岚被绑住胳膊,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沾着不少血迹,头发已经乱作一团,再无往日半分端庄。
宁狄一挥手,陈岚被推了过来,柳时玉忙迎上去,取下陈岚嘴中的破布,“娘,你没事吧?”
陈岚似乎有些惊讶,瞪大眼睛看着柳时玉,忽然大笑起来:“你身上怎么没有血,你身上为什么没有血啊?为什么?你说话啊!”
“娘,你怎么了?”柳时玉脑中仿佛炸开,陈岚的样子和那些受了巨大刺激而变得痴傻的人没有半分差别。
唐凝不由得皱眉看向段炼,二人目光交汇后又看向宁狄,宁狄摊手笑了笑:“这可怪不得我,是她自找的。”
陈岚用沾满血污的手在柳时玉身上胡乱揉搓着,拼命扭动身子企图挣脱束缚着她的绳子,刚刚还在大笑,现在又忽然大哭起来:“凭什么?凭什么?”
柳时玉手忙脚乱地解开陈岚身上的绳子,陈岚却一把推开他,起身大喊起来:“凭什么?凭什么这硕大的宅院,上至家主,下至奴仆,各个欺我辱我。”
陈岚咬着牙,身子剧烈地颤抖,柳时玉去扶她,她却一把甩开柳时玉疯癫地大笑起来:“都死了吧,都得死,所有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