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念清刚要道无碍,唐凝却先呲了一声,“既知道我爹娘舟车劳顿,就该少来府里打扰,我们唐家家大业大事情多,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您闲唠解闷?”
“凝儿,不得无礼。”方念清嗔怪一声,“给柳伯母道歉。”
唐凝只是冷眼看着陈岚,并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陈岚有些挂不住面子,面颊抽了抽,她自是清楚唐凝为何是这般态度。未将那日她的言行告诉爹娘,唐凝已经给她留足了面子。
“无碍的。”陈岚笑了笑,“本就是妹妹多有叨扰,还望姐姐见谅了。”
“凝儿这孩子让我们惯坏了。”方念清忙赔笑,“不比时玉这孩子,才学出众,人也和善。”
唐凝翻了个白眼,侧目望向自家堂前的山水画,不去理会柳家一行人。
柳时玉同唐瑞安与方念清谈笑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落到唐凝身上,见唐凝始终百无聊赖地望着墙上的画发呆,越聊面色越不好看。
许是看出柳时玉神色不对,一听唐瑞安问柳时玉何时进京赶考,陈岚忙抢过话茬,趁势切入主题,“再过一月就要进京了,说起来我们也正愁这事呢!”
陈岚下意识瞟了一眼唐凝,转瞬又假做忧愁道:“若是进京赶考,再回来可要好些时日。时玉这孩子也不小了,如今婚事还没定下来,急忙忙去奔仕途,一应家事都没着落,我们这做爹娘的,也怪着急的!”
一听这话,方念清与唐瑞安瞬间就明白了,唐凝也是立刻将四处瞟的目光收了回来,“奔仕途好啊,这大男人就该……”
话说一半硬生生憋了回去,方念清和唐瑞安正一齐瞪着她。唐凝愤愤闭嘴,低头不满地抠着手指。
唐瑞安朗声笑了笑:“古语有云,身修而后家齐,时玉先考功名再娶亲,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陈岚见唐瑞安一句话把自己的意思转了个弯,暗自不满地咬牙。又见方念清也没要开口提亲事的意思,唐凝更是恨不得现在就将她赶出去,陈岚也不愿自讨没趣,只好又同唐家人闲谈片刻。
眼看日头高升,艳阳微微斜打在屋顶,在堂前投下一片清影。
柳宁康见时辰不早,便示意陈岚起身告辞。
陈岚会意却未急着走,反从怀中取出一枚请柬,递给方念清,“时玉此番中举,也算给我们柳家争了光,过些时日妹妹在寒舍设宴小庆,到时姐姐若是无事,不妨来聚聚。”
唐家人倒是不意外,毕竟柳时玉是高登榜首,庆贺一番也是情理之中。唐凝也没正眼去瞧,只是暗自思量着如何才能在当天推辞掉宴会。
可柳时玉却是面色一僵,柳宁康更是怒色上涌,登时瞪大了眼睛,好在忍住没呵斥出声。
第27章 桎梏(六)
自离开唐宅登上马车,柳家三人便一语未发。马车的车窗紧闭着,车内荡起闷热,更让人觉得透不过气。
柳时玉局促地坐在陈岚身边,手指微微蜷起。柳宁康则坐在二人对侧,眉头锁成一团,呼吸有些沉重。
陈岚自是瞧出柳宁康面色不对,却也只当他是不知又抽哪门子的疯,平白无故给她脸色看,虽是有些气愤,却没多言语,十年都过去了,早该习以为常了。
奈何车内实在燥热难忍,陈岚捻起帕子轻擦额角的细汗,转而回身抬手去开窗子。
窗子才推开一条两指宽窄缝,微风还来不及潜进来,便听柳宁康忽然开口:“时玉中举,你为何要为设宴?”
陈岚闻言顿住动作,侧目狠狠剜了柳宁康一眼,将车窗重重关上,转身怒目瞪着柳宁康。
车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柳时玉本就低垂的头埋的更深,微蜷的手掌已经紧紧攥起。
见陈岚不答话,柳宁康敛着下巴,抬眸瞪向陈岚,“我问你为何要设宴?”
“为何要设宴?”陈岚嗤笑一声,“柳宁康,你要是问我为何不与你商量就设宴,我还愿意跟你废些口舌,可你却问我为何设宴?你真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陈岚死死扯着手帕,指甲几乎将轻薄的丝绸刺穿,一口牙齿就快咬碎。
柳宁康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妇人短见。”
陈岚闻言怒不可遏,彻底翻脸:“柳宁康,你到底拿不拿时玉当自己的儿子?你那短视的眼睛里除了后院那群狐狸精,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陈岚已火冒三丈,“你要是真瞧不上时玉,有本事让后院那群贱人给你生几个贱种,以后别认我们时玉这个儿子!”
柳宁康一听这话彻底压不住怒火,一掌拍在身侧,“你还好意思提这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多少下作事,若不是你给霜儿她们下了药,她们又怎么会怀不上孩子?”
陈岚闻言身子明显僵住一瞬,霜儿是柳宁康的一名妾氏,同其他几房妾氏一样,入柳家多年,无出一子,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柳时玉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似是不愿再看二人撕咬,可耳边的话音却驱之不散。
“陈岚,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我们柳家没落之际能娶到知府嫡女确实是高攀。”话虽这么说着,柳宁康眼底却没有丝毫愧疚或是自卑之意,反而带着几分冷嘲热讽,“只是,你最好也能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应该最清楚,你这位知府嫡女是不是真有这么尊贵?”
“够了!”
未等陈岚反驳,柳时玉已经先开口呵斥,短短二字仿佛已使出他最大的气力,他的目光有些空洞,无力地望向柳宁康,“爹,黄榜还在布政使司官府前挂着,不管娘设不设这场宴,该来的都会来,您若真害怕,不如尽早去找知府大人把我的名字从黄榜上抹下去。”
“你个不肖子!”柳宁康抬手欲扇柳时玉的巴掌,却被陈岚推了回去。
陈岚正在气头上,没发觉柳时玉话里有话,只是怒喊道:“柳宁康,你有火冲着我来,别拿孩子撒气!”
柳宁康闻言忽然大笑起来,“好啊,好啊!柳时玉,全当我白养你这个儿子。”
语罢,柳宁康朝外大喊一声,车夫应声停车。
眼见着柳宁康越走越远,步伐沉重透着些许落寞。
柳时玉似乎有些后悔,他长叹一声,欲下车去追,却被陈岚拦住。
“让他走!”陈岚还气得直喘,“我看他能走哪去,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柳时玉犹豫片刻,还是坐了回去。
马车驶过热闹的琼州街头,车内的人却染不上分毫闲适自在的烟火气,夏日艳阳将热浪混入清风,却吹不热人心底那一角阴凉。
柳时玉这时还不知道,原来人活一世数十载,竟然真的会为一件事,悔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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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凝正靠在椅背上,嘟着嘴睨着面前书案上那张请柬,她思量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法子能将这场宴会推脱掉。
她又展开请柬复看了一眼里面的日期,就在三日后,日子赶得倒是挺急,不过瞧着柳宁康看见陈岚拿出请柬时的样子,可以猜想应该又是陈岚“全权负责”了。
前世在柳家住过三年,柳家院子里那些不成文的规矩,唐凝都了解的差不多,如今见柳家人面和心不合,她丝毫不意外。
“锦桃!”唐凝唤了一声。
锦桃应声快步赶了进来,唐凝伸手夹起请柬朝锦桃一递,“拿去烧了,看着就烦。”
“这……”锦桃有些犹豫,“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唐凝依旧伸着手,“又没让你烧柳家的房产田契,一张破请柬而已。”
锦桃无可奈何,默默接过,唐凝又问:“我爹娘现在在哪呢?”
锦桃双手握着请柬,答道:“刚刚听刘妈妈说张老爷来了,这时候老爷夫人许是都在前堂商量事情呢!”
唐凝点点头,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案上,“那行,你先出去吧,等爹娘什么时候闲下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去跟他们商量点事情。”
“是。”锦桃得了吩咐刚要退出去,却忽然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柳家的请柬,一时间有些为难,仿佛拿着烫手的山芋。
“小姐,这个…真烧啊?”
“嗯,烧!”
天色渐暗,夕阳在天边绘上一抹赤黄色,一听闻唐瑞安与方念清已经送走张老爷,唐凝便忙不迭跑到前堂。她思量着不行就磨着爹娘带自己去外城游玩几日,撒娇耍赖也要把柳家这场宴会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