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了解裴氏了。
单怀莎无声笑起来,笑容不改娴静温柔,抚着大丫鬟磕破的额头心疼道:“只是苦了你,受这一场皮肉苦。”
那两个婆子的刑讯手段在意料之外,大丫鬟心有余悸,时刻想着指日可待的好日子才能硬挺过来,此时咯咯笑起来,偏头不肯弄脏单怀莎的手,先表白忠心,再兴奋道:“姑娘真是算无遗策!禁足一个月,可不就正好赶上中秋宫宴?”
端午宫宴都带她露过脸了,等到中秋宫宴,岂有放着她这国公府唯一的成年姑娘不带的道理?
事有反常,旁人总会多心多想。
不管裴氏是真信她还是假信她,若是打着尽快打发她出门的主意,就更不会长久关着她足不出户。
何况投鼠忌器。
裴氏不怕人问起她,难道不怕人问起徐之珠?
她尚且可以控制,徐之珠可不好控制。
没见裴氏这一时半会儿的,连她教导徐之珠的师职都不敢说撤就撤吗?
裴氏想徐徐图之?
她同样不急于一时。
单怀莎脸上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语气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厉色,“那件事,都安排妥当了?”
“姑娘放心,就算奴婢从此再也出不了院门,也坏不了姑娘的事儿。”大丫鬟的笑声越发古怪得瘆人,压低声音道:“奴婢早安排好了,找的就是先前给我们报信的那个闲帮。”
那件事和靖国公府无关,连翘办事再周全细致,也查不到那闲帮身上。
单怀莎眯起眼,嘴角越翘越高。
第129章 娥皇女英
大丫鬟遭这一回罪,几乎去了半条命,说完话眼中已满是昏睡的迷离。
念甘然的大丫鬟眼中却满是迷茫,拎着夜宵快步进屋,揣着打听来的消息看一眼念甘然,等用过夜宵离开吴氏的院子,才扶着念甘然边走边低声道:“靖国公府一切如常,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裴氏待人待下温和慈蔼,却不是纸糊的,明面上探不出动静很正常。
念甘然挑眉哦了一声,大丫鬟忙接着道:“不过,靖国公府抓了批吃酒赌钱的内宅下人,不顾宵禁时分就将人都撵出府,几家下人紧接着又被赶出下人们聚居的后巷,这才叫小厨房的婶子听着消息。那婶子的小子得了姑娘的赏钱,今儿带着姐妹逛夜市,特意往茶馆酒楼走了一遭。
回来只说说书唱曲儿的都是老花样,没什么新鲜说头。以奴婢看,应该是靖国公夫人得知流言后有了动作,不然先头传得那样隐秘热闹,怎么会一夜间就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可惜奴婢找的那人,也叫赶出了国公府,不知道单姑娘怎么样了……”
看裴氏这番举动,显见不打算认下流言。
大丫鬟迷茫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小子还说了一件新闻,因牵扯到椒房殿,灯市那些高门仆妇不敢很议论,只叫那小子听着几句耳朵……”
小厨房这样好用的地方,自念甘然开始管家后就捏在了手里。
就算没有额外赏钱,小厨房那婶子母子俩得了交待也不敢怠慢,不管听来的事有没有用做什么用,都细细报给大丫鬟。
平静无波的念甘然这才神色微动,转头看向大丫鬟,“和椒房殿有关?你仔细说说。”
大丫鬟声音压得更低,“说是于姑娘和单姑娘两个……”
耳语几乎被夜风盖过。
念甘然听罢目光闪烁,沉默片刻皱眉失笑道:“看来知晓市井流言,暗中关注的不单是我啊……没想到,真没想到,于姐姐竟也是一样的心思……”
语气和态度让大丫鬟更加迷茫了: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念甘然捅破流言,并不像在帮单怀莎。现在听说新出的闲话,又和于海棠有关,念甘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请示,“姑娘管了单姑娘的事儿,于姑娘这事儿您还要管吗?”
“靖国公府同在朱门坊,椒房殿却在深宫中,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念甘然摇头,哂然喃喃道:“难道真是人以群分?等有机会进宫,我可得好好儿陪陪于姐姐。”
大丫鬟听不懂,偷瞥笑容静谧的念甘然,识趣地咽下浓重的迷茫。
这边主仆二人再无交谈,那边清风则咽下上涌的酒嗝,迎上徐月重替下跟出门的潜云,“头先柳公子的人来过,留了口信说明儿柳公子有要事找您,请您午休时回趟府。”
顶着柳树恩的身份还要避开衙门耳目,只能和飞鱼卫的事有关。
如今徐月重的人已经抽手,念浅安的奶兄王强也抹掉了干系,一切就绪只等时机,楚延卿突然要见他,难道是计划有变?
徐月重虽疑惑但无担忧,想着夜市偶遇孔震一幕轻笑着点头,颇有闲心地打趣清风,“怎么?和你连翘姐姐过七夕喝酒去了?”
清风心道别提了,好容易和连翘定了亲还没乐呵够呢,今儿本想名正言顺地约个会,就被裴氏一句醉酒要留连翘服侍给整没了,刚才连翘来传话,瞧着脸色不太好,许是裴氏真醉得难受?
心里虽可惜倒无抱怨,嘴里又扯出柳公子来,“这酒是叫柳公子的人灌的。小的眼拙,没想到柳公子还有些浮财,这些天总有柳公子的人请小的吃酒喝茶,非要小的写那些个如何讨好姑娘的招数。”
他一向会来事儿,边说边摸出新得的赏钱奉上,“世子爷您瞧,这样厚的赏钱,小的拿着烫手。”
徐月重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儿:陈宝那货拿楚延卿当祖宗伺候,对着其他人都当孙子踩。多半是奉了楚延卿的命打赏清风,这是换着人变着花样磋磨清风?
赏钱给的倒是不含糊,可见清风的招数有用。
徐月重想到楚延卿和念浅安之间的“纠葛”就好笑,懒怠管陈宝的小心思,心情极好地点了点赏钱,“给你的你就收着,攒着给你连翘姐姐做聘礼。”
清风袖起赏钱的动作贼利索,笑出一口牙豁子,“夫人请您回来就去趟正院呢。”
一直到坐在裴氏跟前,徐月重的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裴氏见状心头一动,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提单怀莎只问念甘然,“没给念大姑娘添麻烦吧?我看珠儿刚才回来时那昏昏欲睡的样子,指定逛夜市时没少闹腾?”
“珠儿一向听徐妈妈的话,兴致虽高倒没怎么闹腾,就是累着了。”徐月重提起女儿神色柔和,见裴氏感兴趣,想了想又道:“念大姑娘在家里是长姐,似乎很有耐心哄孩子。珠儿和她处得极好,一听上桌的酒是从念大姑娘的酒铺进的,就拿筷子沾了酒偷吃,才被徐妈妈抓了个现行,转头又缠着念大姑娘想办法酿她能吃的酒,我给拦下了……”
女儿调皮,徐月重即无奈又怜爱,话匣子一开,几乎事无巨细说了个遍。
一时想起念浅安的驰古阁,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念大姑娘于庶务上很有天赋和眼光。我特意看了看,十间酒楼倒有一半都进了念家酒铺的酒。母亲帮衬念大姑娘做酒水生意,倒是歪打正着得了便宜。”
念甘然不仅说话做事有点像念浅安,做起生意来,也很有些类似念浅安的独到之处。
裴氏直到徐月重离开,脸上仍挂着笑,连翘收着茶盏道:“瞧世子爷的样子,果然并不知情。”
裴氏收起笑,取出诗文道:“烧了吧。”
这些诗文年头久远,一些是徐月重早年未出仕前读书时写的,一些是新婚燕尔,和先世子夫人感情尚好时一起联笔作的。
没想到落灰落到最后,被那些个背主的黑心下人翻出来偷着换取钱财,做了龌蹉文章。
连翘揭开灯罩,点燃诗文扫去灰烬,见裴氏已然改了主意,并不打算告诉徐月重流言的事,就跟着换了话题,“奴婢难得见世子爷夸赞哪家姑娘,更难得的是,大姑娘肯亲近念大姑娘。”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难说。
徐之珠那样排斥念浅安,转过头却很喜欢念甘然。
“您几次邀请念六姑娘过府玩,念六姑娘都不得空,也不知是真忙还是假忙。”连翘觑着裴氏的神色道:“比起大姑娘,念六姑娘似乎更乐意和徐妈妈走动。奴婢听说,念妈妈得了什么好东西,没少往徐妈妈家里送。”
“徐妈妈当日一路背着念六姑娘回三怀寺,念六姑娘对徐妈妈家里这样上心,倒很有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德。”裴氏笑了笑,并不顺着连翘的话茬多说,只吩咐道:“你捡些好纸好笔给莎儿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