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了她的身影片刻,这才如梦初醒般,又哭泣着跪爬到他的脚边,拉了他的一处衣角继续悲痛地恳求他道,“求陛下开恩!我爹爹之前虽有不敬,污蔑了陛下,但他也是因为不知情才会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如今真相大白,那些犯上不敬之言根本就不会对您的位置撼动分毫,他不是故意要谋逆造反的,只是一时不慎鬼迷了心窍,才会铸成大错,求陛下看在他是您的亲舅舅的份上,饶他不死吧!”
“婉清求您了!求您了!陛下您就饶我父亲不死吧!”她一边哭求着,一边又连连磕起了头。
“婉清……”冯温谨瞧着眼前的情景,老泪纵横。
无论是妹妹,还是女儿,他都无力保护,是他太无能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受苦,莲妹被幽禁了,如今就连女儿都要为了保全他放弃自己的尊严,苦苦恳求眼前的男人。
他又抬头,目光悲愤地看着萧子攸的脸。
萧子攸没有去看他一眼,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地上磕头不止的女孩子,眸光有一丝怜悯。
终于,他轻叹一声,道,“你先起来吧。”
“皇上……”她停止了磕头的动作,却没有起身,只是目光深深地望着他的面容,不放过上面的一丝表情。
她还在等他说出那句确切的准话,唯有亲耳听到他能饶父亲不死,才能彻底地放心。
“来人,将婉清小姐送回府中,派去景阳侯府搜查的人员仔细清查府内所有的家产,贪污纳贿了多少,以及各种结党营私的罪证,朕要求派去办案的官员仔仔细细地查清楚,不得有误。”他冷静道,看了身边自己最信任的那个近身侍卫一眼,“你亲自去府上,将我的话带到,未查清立案前,景阳侯府需严加看管,不允许任何冯家人往来出入。”
他叹息一声,闭了眼又道,“查明白后便依法严办吧。”
“该降职的降职,该下狱的下狱,该流放充军的便流放充军,所有贪污的银两,全部缴入国库。”
“是。”那侍卫抱拳道,然后眼神示意身旁的两个手下将冯婉清带回府上。
“皇上,皇上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般无情,求您开恩呐!”冯婉清被两个侍卫押着,她的目光几尽绝望。
冯家要是彻查起来,那可就真的完了!
“婉清,看在你给朕的那些信件上,朕可以特别赦免你,冯家的一切罪过,都与你无关,今日他们兄弟俩谋逆,企图鸩杀朕的事情,朕也可以当做从没有发生过。”萧子攸脸上没有丝毫再继续进行让步的可能,他目光坚定道,“这已经是朕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这些年来冯家累计的罪孽,总要有偿还的一天,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朕既然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一定要给天下人一个公道,对冯家的处置,绝无半点再让步的可能,你应该要知足,朕已经足够手下留情了。”
冯婉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目光呆滞,心里只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无论是她皇后的宝座,还是冯家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浮生大梦一场,荣华富贵,权利争夺,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
争什么?夺什么?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黄粱一梦终成空,现在她心底除了悲哀,便是感觉可笑。
冯家如今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一个可悲可笑的丑角而已。
家族败了,仅仅只是独留她一人无事又有何用?这份恩典,只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告诉她曾经的自己是有多么得愚蠢,亲手将冯家推到了绝路上,断送了冯家的一切。
她是冯家最大的罪人,这份赦免,仅仅只会给她羞辱而已!
“萧子攸,你将我治罪吧!就算是杀了我也行!家没了,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失去了尊严像狗一样苟延残喘在这世间,对我来说只会是一种折辱!”她突然目光又有些怨毒,朝他大吼道,“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吧!”
救不了爹爹与家人,拯救不了家族,她又如此卑微失去了尊严,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之前跪地恳求他饶恕的自己,简直是愚蠢透顶!她已经不想活了,如今死亡对于她来说只会是一种解脱,她宁肯一死来偿还自己当时犯下的错,这样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她至少还能鼓起勇气恳求列祖列宗的原谅。
萧子攸静静地看着她有些狰狞的凌乱面容,接触到她那怨毒的目光时,眼中只剩悲悯。
见他不答,她又激动地对他怒声道,“你杀我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不是像天神一样冷酷,正义无私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留我这罪臣之女,只会给你清高的脸上留下污点!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婉清!你不要做傻事!”冯温谨一脸心痛道,他看着女儿疯狂到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面容,痛心不已。
“萧子攸,你已经答应要赦免我女儿了,你不能够反悔,言而无信伤害我的女儿!”他又有些怨恨地看向了他,目光坚决道,“不然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眼前冯婉清依旧喊叫不止,她的嗓音喊得有些沙哑破音,看起来几乎声嘶力竭,现在的她,仅仅只是一心求死。
可是就连这个卑微的心愿,他都不许。
萧子攸淡淡地扫过他们父女二人,像是在将他们的面孔,最后刻进记忆里。
最后,他淡淡地对眼前那恨毒了他的女孩道,“朕不会杀你。”
冯婉清听罢眼珠瞪大,虽然不再喊叫,但愤怒的脸上却又有泪水簌簌不停地滑落下。
几乎让人分不清,她脸上究竟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悲伤更甚。
“当然,朕也不会杀你的父亲,朕会信守承诺。”他又缓缓轻声道。
“呵呵,呵呵呵……”
她又笑了,可是这次,依旧笑出了泪。
“将她送回侯府吧。”他最后又淡淡开口道,然后便侧脸,不再去看她。
“是。”
“萧子攸我恨你……”她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望向他有些失神道。
“……”
“萧子攸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会恨你……”她又突然怒声道,直到出了宫殿走远了,那声音才缓缓渐弱,直到消失再也听不见。
“……将冯温谨关押进大牢,也将冯温慎的尸首送回广安侯府。”
沉默片刻,他又缓缓开口道。
与冯家的博弈,最终还是他赢了,现在只需再进行最后的落幕。
侍卫们闻言便将冯温慎的尸体抬了出去,同时又将冯温谨架了起来,然后押着他往殿外行去。
“哈哈哈,哈哈哈!”冯温谨一边走着,一边大声地狂笑,他回过头去,又狂声道,“愿我大晋的国祚万年绵长!也愿陛下日后能够真正地高枕无忧!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呐,我会一直看着这个国家!看看它在你的手上,究竟能延续多久!哈哈哈……”
刺耳的狂笑声渐渐消失,但他的耳中,那声音却久久无法消散,脑海中反复重复着之前的一幕幕画面,今日的鸩杀,他的身世,母后心如死灰的脸,还有冯婉清的怨恨,冯温谨的狂笑,以及那梦魇般的声声诅咒……
让他心中始终无法宁静。
他闭上了眼睛,轻轻地抚上了额头,感觉身心俱疲,心中沉闷的压抑感,几乎快要让他透不过气来……
晋阳柏堂,慕君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半年之久,自从答应让她生下腹中这个孩子后,慕澄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是她知道,即便他不出现,自己在这儿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
往悲观来说,自己的一切都被他掌控,确实是让她心里感到悲凉,但往好了想,他能够时常关注自己,总比漠视要强。
既然走不了,那么她便需要他的照拂,尤其是现在她还怀了孩子,更是离不了人手的照顾。
所幸,他虽然人在战场,但对于府上安排得可谓是周到,如今她即将临盆,他更是提前就找来了稳婆乳娘,甚至就连大夫,都会每月定时过来为她检查一次身体,确保胎儿能平安无事地直到出生。
侍候的丫鬟奴仆也尽心尽力地服侍她,真的就如同他所言般,只要她不出府,其他的一切都是主母般的待遇。
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依旧明白自己不过就是他金屋藏娇的一个外室而已,即便她心里再抵触,再不愿承认,至少在旁人的眼中,她相信他们基本都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