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控开了车门,阮沅从车里提着医药箱便又往回走。药箱大而沉,一路上她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好容易才提进了屋。喘着粗气回到秦亦峥的房间时,秦亦峥强撑着看她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辛苦你”这才疲倦万分地闭上了眼睛。
阮沅努力回想着顾子夜之前是如何处理伤口的,也依葫芦画瓢,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拿着棉签蘸了双氧水消毒,再往伤口上撒上消炎药粉,最后用纱布包扎好。她动作十分轻柔,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秦亦峥一直半阖着眼睛,看上去仿佛睡熟了一般,只有浓黑的睫毛不时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病痛中的他不觉收敛了浑身的冷肃之气,精致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而显得意外的柔和,甚至有种单纯的孩子气,叫人不由自主的心软。
借着手电的光,阮沅在药箱里翻找出了好几个铝塑板胶囊,都是头孢家族的子孙,什么头孢地尼、头孢克肟、头孢拉定,看得她眼仁疼,因为光线太暗,又看不清楚铝塑板上面印的小字,阮沅对于该给顾子夜吃什么药有些吃不准。她只能轻声唤着:“顾子夜,你醒醒。”
秦亦峥恍惚中只听见一个轻而软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呼唤,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阮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这种迷茫里带着无辜的眼神对于阮沅是怎样的杀伤力,阮沅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完全化成了水,正咕噜翻着泡泡儿。对面的顾子夜叫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对绿子的表白,她最喜欢的表白——
(喜欢我到)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到:“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手电光微微有些刺眼,秦亦峥右手抵在眉毛下方,困惑地问阮沅:“喊我什么事?”
阮沅这才回过神来,扬一扬手里的铝塑板:“该吃哪个?”
“阿莫西林,两颗。”
遵医嘱肯定没错,阮沅扎进药箱里翻了半天才找到,然后戳开蓝色的铝塑板,倒出两粒胶囊,又倒了一杯水,一齐递给了秦亦峥。
“谢谢。”秦亦峥眉眼微垂,接过药和水,先含下胶囊,再抿一口水,微微仰头,便将胶囊咽了下去。看得至今仍在使用不科学服药方式的阮沅羡慕不已。
放下水杯后,秦亦峥瞥一眼左臂上雪白的纱布,上面齐整地打了一个蝴蝶结,不是专业的包扎方式,但是看得出来非常用心,视线稍稍偏移,又看见了阮沅小腿上的泥点,他的心微微跳得快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便躺了下去。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阮沅轻声添了一句。
秦亦峥无法,只能由着她。
阮沅摁掉了手电,安静地坐在黑夜里,守着秦亦峥。墨一般浓稠的夜色里,阮沅只能看见秦亦峥大致的身体轮廓,然而哪怕只是这样注视着他,阮沅依然觉得胸腔里弥漫着一种叫幸福的东西,这东西甜蜜而酸楚,涩涩的,重重的,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去试了试秦亦峥额头的温度,大概到了药效,他的额头不再像先前那般火烫。可是阮沅并没有立刻收回手去,而是依然搁在他的额上,她知道,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可以这样坦然的、肆无忌惮的亲近他。这个机会对她而言过于珍贵,所以她舍不得那么快就放手。
秦亦峥并没有睡着,他清楚地感受到女子温热的掌心正贴在他的额上,掌心的热力似乎正由他的额头流进他的身体里去,叫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有些僵硬地躺在榻榻米上,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肌肉、呼吸频率以及眼珠的动作。对于一个王牌狙击手而言,这些本领本该是最基本的技能,可是此时此刻,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秦亦峥发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掉到了史上最糟糕的水平,他必须非常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表现得仿佛真是睡着了一般。
终于,阮沅徐徐收回了自己的手。秦亦峥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刚才他觉得自己好似成了一根橡皮筋,被崩到了极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突然断裂。
然而下一秒,秦亦峥整个人都呆住了。黑暗里,他只看见阮沅缓缓朝他俯下身来,然后,她的两瓣唇像敛翅的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唇上。
秦亦峥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她的鼻息拂在他的脸上,仿佛是蝶须扫过脸颊,痒酥酥的。
幸好,这是一只胆怯的蝶,短暂的停留之后便又飞走了。深深地看一眼“沉睡”中的顾子夜,阮沅这才提着自己的两只鞋,蹑手蹑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回自己床上的阮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当然明白他是一个危险的男子,就像他的名字“子夜”一样,子夜时分总是有种危险的不确定性,他或许会随时消失、失踪,甚至死亡,可是她还是不管不顾的爱上了他。
而另一个房间的秦亦峥,也在为方才的那个吻辗转难眠。他为什么没有推开她,他容忍甚至默许了她亲吻自己。他怎么能!有些感情,只能止于砰然,却绝不可以心动,否则便是害人害己,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这一夜,两人都没有睡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秦不动已经有点心动了,但是人家又拨乱反正了。。。当然,俺不会让他这么干脆地拨乱反正的。。。
PS:阿莫仙作为抗生素,是可以消炎的,不是只有感冒才可以吃哟~
第24章 暹罗惊魂(1)
“昨天晚上多谢你。”这是第二天清晨,阮沅遇见秦亦峥后,秦亦峥和她讲的第一句话。
礼貌可以让陌生人觉得被尊重和被取悦,然而礼貌同时也意味着一种距离,暗示着“我们不熟,请与我自觉保持距离”,阮沅一点都不喜欢秦亦峥的礼貌。他的客套让阮沅很是暴躁,忍不住就出言奚落:“顾子夜,你是不是刚出生落地,就毕恭毕敬对你妈妈鞠躬,说这十个月给您添麻烦了,日后请多多关照。你以为你是日本人吗?”
秦亦峥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到底哪里惹怒了这位大小姐,他倒是确实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当然这些没必要告诉她,于是只淡淡回了一句:“我是早产儿。”
“我是早产儿……”阮沅当即有种一口血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的感觉,这家伙的意思是他只给他妈添了不到十个月的麻烦吗?真是好混账的答话啊,叫她一拳打在棉花上。重重地哼了一声,阮沅一扭腰,气鼓鼓地往大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只有秦亦峥知道,这看似世外桃源的宁静山谷其实暗藏着许多暗黑和杀机,就像这山里既长着槟榔树,也长着罂粟花一样。
“出去散步。”阮沅没好气地背着他挥一挥手。
秦亦峥撮唇打了个口哨,那只微跛的云豹立刻从小楼后面蹿了出来,在小院中央愉悦地伸了个懒腰,长尾巴还在地上一扫一扫的。
阮沅的步子一下子就停住了,一人一豹就这么大眼看小眼。晨光照在它金色的皮毛上,这只大猫显得格外威风。
“它早上也要出去转悠一圈。”秦亦峥不慌不忙地下了楼,“你最好和它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和一只豹子一齐散步叫做互相有个照应,他脑子昨晚烧坏了吧?阮沅瞪住秦亦峥:“顾子夜,我怎么说还算你的救命恩人吧?”
秦亦峥英挺的眉毛微微一扬,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让我跟一只大型食肉猫科动物一块儿散步,是指望它拿我当早点吗?”
她金棕色的眼睛本来就生得大,瞪人的时候愈发显得又大又圆,带着一种幼兽般的稚气。阳光在她乌黑俏丽的短发发梢上跃动,使得阮沅的五官越发立体明艳,此时的她,就仿佛是一只金光闪闪的小狮子。
秦亦峥微微垂下眼睛,走到云豹面前,弯腰在它的脑袋上揉了揉,这才说道:“小谢不咬人的。”有这么一只豹子在一旁跟着,这一带的大小人物便知道阮沅是他秦亦峥的朋友,轻易不敢招惹,当然这些话秦亦峥觉得不太适合直接告诉阮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