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身形和打扮,阮沅却依稀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就是上午在崩密列主殿内看见的那个“和尚”。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和尚”居然如此英俊,心中愈发觉得莫名的可惜。或许是痛得厉害,她忍不住又乱糟糟地想着“平头才是检验帅哥的标准”这句话其实不对,光头帅的才是真帅……
男人居高临下看了看二人,神情淡漠,半天没有说话。
伍媚以为她不懂英文,急着又用法语问了一遍。
男人这才淡淡的开了口,却是中文:“竹叶青咬的,有打火机或是火柴吗?”
“有的有的。”她和阮沅都抽烟,所以自然有火柴。
阮沅这下确定了,这个男人就是白天遇见的那个,他的声音,她绝对不会听错。
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小巧的瑞士军刀,划了火柴在刀锋上烧了烧,银色的刃在橙色的火焰里闪过钴蓝色的亮芒,是诡异的美。丢了熄灭的火柴梗,男人蹲□,一言不发地握住阮沅的脚踝,然后利落地一刀下去,在伤口划了个十字。
动手前也不吱一声,这出家人手够黑的,阮沅疼得简直想一脚把他踹出去,可惜男子看上去清瘦,力气却非常大,握住她脚踝的手像温热的铁钳。
“你轻点。”阮沅痛呼。
可惜男子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在将污血往外挤。他的眼睫一直微微垂着,叫人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见簇生着的一排浓黑睫毛,随着平静的呼吸颤动。细薄嘴唇再加上寡情面孔,使得他整个人有种清教徒般的美,不容亵渎。
她心底莫名地咯噔一跳,觉得呼吸一下子有点乱。赶紧转移视线,眼光由他的脸落到了他左手手腕上戴着的一串108颗的沉香木佛珠手串上,手串包浆温润,显然被主人盘得很用心,隔珠是蜜腊,佛头是砗磲,在腕子上规整地绕成四圈。一种古怪的直觉跃上心头,阮沅隐隐觉得这挂手串出自女人的手笔。
直到挤出来的血液已变成鲜红,男人才起了身。
“绑带要松一松。”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他从从容容地抬脚迈入草丛,低着头似乎在寻觅着什么。老半天过后,他手里拿着一小把貌不惊人的绿叶子步出草丛。他很随意地扯下叶片在嘴里嚼烂了几下,然后将嚼烂的碎叶敷在伤口上,这才解释道:“从牙印看是条幼蛇,毒血基本上挤出来了,你们可以自己下山看医生了。”也不待她们答话,便翩然往山上走去。
阮沅却觉得有些憋闷,虽说是他救了她,可是这男人的态度实在冷淡的叫她不爽,她有些赌气地扬声道:“喂,和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途撂担子,是出家人该有的做派吗?”
“既然不会死,自然就不需要管了。”男人依旧不疾不徐地往山顶走,连头都没有掉转过去,“何况我并不是出家人。”
他不是出家人!阮沅只觉得心脏剧烈地一跳,她朝着男人的背影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子却不理他,他宽大的衣服被风吹拂着,像山头掠翅欲飞的大鸟。阮沅有些气结,伍媚伸手扯扯她的胳膊:“我们下上吧,总得到医院注射了血清才放心。”
“不行,我要上山。”
“你的脚要不要紧?”
“便是废了这只脚我也要上去。”阮沅恨声道。
伍媚别有深意地望她一眼:“你看上他了?”
阮沅深邃的金棕色眼眸微微一闪,仿佛太阳下被翻动的金砂。她色厉内荏地一扬下巴:“谁看上他了,我要到山顶看日落。”
阮沅一旦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伍媚无法,只得认命地扶着她也往山上走。
到达山顶时两个人都是气喘吁吁,男人却始终站着,并没有丝毫回头看的意思。
山顶风大,风声很清晰。从荣寺前面几乎可以眺望见洞萨里湖和它周围绿意葱茏的稻田。男子背着手站在一块石头旁边,注视着天际,神色悲伤而邈远。
阮沅几乎有种他马上就要羽化登仙的错觉了。
太阳渐渐西下,金赤的火球将半片天都染成橙红。灰蓝色的天幕上霞光万丈,四周唯有风声,清静又辽阔。
日落很美,可是阮沅却集中不了心神,她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静静伫立的男人吸引。
伍媚早看出了阮沅的心不在焉,她举起手里的相机,趁着拍日落的当儿,偷偷将男人也纳入了取景框里。
很多年后,阮沅才知道,和秦亦峥的初次相遇里,他在她的皮肉上划了一个十字的时候,也悄悄在她的心脏上划了一个十字。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敲锣打鼓开新坑。少女们,妹纸们,勇敢地跳吧~PS:这个故事最初发生在《鸩之媚》故事开端之前,然后会有较大的时间跳跃(这个跳跃是和《何处》平行还是怎么搞,我还没想好),主体部分应该是和《鸩之媚》差不多的平行时间。花犯系列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是《菩萨蛮》、《何处锦绣不灰堆》,《温度》和《鸩之媚》两本时间基本并列。
第2章 战地风云(1)
一年后,阮沅从巴黎政治经济学院毕业,和这世界上所有刚出象牙塔的年轻人一样,她也面临着择业的问题。
当然,作为越南末代王朝阮朝王室后裔,法国Nguyen集团董事长阮正义的女儿,阮咸的妹妹,只要她想,她可以得到她想获得的任何一份工作。而阮沅却心心念念想成为一名战地记者,她不愿意像许多法国人那样,将自己的生命消耗在咖啡馆的座位上,在阳光下醉晕晕地转动着他们的脚趾头,还美其名曰:款待你自己。她希望自己的人生像二十世纪新闻采访女王奥莉娅娜法拉奇那样,充实而传奇,当然,她可一点都不羡慕法拉奇的爱情,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像法拉奇那样爱上一个渣男更加不幸的事了。
她的好友伍媚选择进了《费加罗报》做了一名摄影记者,因为这份工作轻松自由,符合她爱好享受的个性。而她的理想却遭到了哥哥阮咸的竭力阻挠。阮咸给巴黎大小报社、杂志社打了招呼,没有谁敢招收阮家二小姐做国际新闻。所以她的自荐信和简历通通如泥牛入海,全无消息。
阮沅自然知道是哥哥在里头作祟,这些年父亲早已经不大管事,生意更是早就交给了哥哥,阮家大家长几乎已经变成了阮咸。她梗着脖子和阮咸吵过好几回,阮咸只是将眼皮一掀,笑微微地对她说那么一句话——你要去吃炮弹和枪子儿也行,先登报和我解除兄妹关系,我便不再管你的事。
阮咸和她同父异母,他的母亲奥黛尔生他时死于产褥热,四年后阮正义又和她的母亲南芷清相爱,这才有了她。只是阮正义的一生似乎都在不停地找寻着“真爱”,两人的婚姻只维持了六年。她六岁时,母亲潇洒地和阮正义离了婚,没要钱,也没要她。可以说,是比她年长四岁的哥哥阮咸一手带大了她。她怎么可能登报和他解除兄妹关系?
阮沅最终无奈地选择妥协,进了法新社,做国内新闻。
在她入职没多久,叙利亚爆发大规模反政府示威活动,要求巴沙尔阿萨德政府下台。法新社自然要派记者前去采访。
阮咸恰好带着穆去了美国谈生意,天高皇帝远,阮沅的心思立马又活泛起来。社里的摄影小组组长约瑟是阮沅的学长,被她磨得没办法,恰好又有记者的妻子即将临盆,阮沅便成功顶替上位。
约瑟对于战地采访相当有经验,他将自己的小组分为两队,一队是作为官方正式采访记者,直接飞往叙利亚首府大马士革,入境之后,将在安全人员的陪同之下,参观了小学和市政景观,写出军民和谐的报道文章。
另外一队就要危险的多,他们将从土耳其偷渡进入叙利亚,在冲突地区进行拍摄报道。谁都知道,这可是将脑袋提在手里的事,所以约瑟很认真地要求大家考虑清楚,自愿报名。
阮沅第一个举了手,约瑟瞪她一眼:“这条路线太危险,不适合女人。你给我老实在第一队待着。”
阮沅不依了:“师兄你这是性别歧视。女人怎么了,我身体素质很好,扛着摄像机八百米我可以跑进四分钟,不比你们男人差。再说采访妇女时,女记者比男记者更容易获得心理认同。师兄,你考《新闻心理学》时是不是挂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