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色很快呈了上来,琳琅满目。
祈七面色不变,往日为了省得些事情,他一直在阿姐这里用膳,自然是知道原本吃的是什么。
清粥小菜,也就比一般的宫女好上那么一点,稍稍在主子面前得些面子的宫女膳食都比他们好了不知多少。
今晚,圣旨刚刚下来,菜色就一改往日模样。
不知是周公公的敲打起了作用还是宫里转了风向,亦或者,两者都有?
玉制的筷箸裹着薄薄的金箔,入指温凉,上面雕着游龙飞凤,显然是内务府专供宫里贵人用的。
祈静淡淡开口,“小七,记住。”
姐弟两人这才开始用膳。
祈静的目光落在了桌上某处,一小碟豌豆黄,澄黄的小块点心摆做花的式样,银盘泛着冷光,豌豆黄在灯下却是暖的。
她昔日听到过几耳关于豌豆黄的做法,豌豆煮上许久,粘稠馥香,洒上磨得极细极细的白糖,点缀些桂花,凝固后切成不足半寸厚的小方块,加些蜜糕,色味俱佳,细腻纯净,入口即化。做起来极其麻烦,火候用料,都要多年的点心师傅才能制好的。
春日极好的佐食,小点心,母妃,似乎也是极爱吃的。
她已经十年未曾尝过了。
筷箸伸向那切的薄薄的点心,仔细看去,手指还带着一些颤抖。
还是老味道,御膳房的郑老厨,还没退呢。
祈静落下筷箸,没尝多少。
祈七抬起头,今日的饭菜做的真是不错,他不免多吃了些,现在这才发觉阿姐吃的较平日少了很多,没用上多少。
他心里有些担忧。
“阿姐,阿姐。”
祈静终是回神,蹙起的秀眉舒展开。
“怎么了,阿姐?”
祈静笑笑,“没什么,想起来了一些往事,你多吃点,还正长身体呢。”
祈七点点头,“阿姐,你也多吃点。”
祈静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慢慢吃,小心积食。”
夜深露重,用过膳后小玉收拾好残剩的碗碟,换了茶水。再上来时,身后已然跟了三个低着头的宫女,穿着粉色的宫装。
“殿下。”小玉侧过身子,方便主子看得清楚。
“这是刚刚分过来的宫女。”
祈静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圆桌上铺着半旧的花色素净的锦布,垂下的青色流苏晃出微小的弧度。
“抬起头来。”祈静倒没想到,周公公的速度这么快,当晚就来了人。
从三个宫女角度看,只能看到一角青裙下露出的绣花鞋的尖尖,听到主子话,她们依次抬起头来。
近左侧的宫女面上是笑意盈盈,容貌清秀,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中间的宫女身量高挑,眉梢微扬,凤眼柳叶眉,很是艳丽。看性子,倒像是个傲的。
右侧的宫女似乎有点青涩,面涨的红红的,紧抿着唇,虽然矮了些,却是讨喜的很。
环肥燕瘦,都有啊,祈静打量着。
就是不知道,都是谁的人了?
“都唤做什么名字?”
从左侧的的宫女依次报上姓名。
“奴婢小双。”
“奴婢雨柳。”
“奴婢,”
“奴婢还没有名字。”那青涩的小姑娘嗫嚅道。
祈静手上的动作一顿。
“还请殿下赐名。”
这也是个机灵的。
“也好,你便先唤作点香。”祈静轻啜一口茶水,眉眼微敛,像一幅仕女图。
“谢殿下赐名。”点香似乎很是欢喜,福身便是一个礼。
祈静点点头,“小玉。”
“奴婢在。”小玉在宫里当差这么久,一直平安无事,便是因为她知道什么该听什么该想,谁说这不是个聪明的呢?
“你带她们下去,安排了事宜,本宫今日乏了。”
“是,殿下。”小玉引着这三个宫女便往外走。
待她们走远了些。
祈七坐在旁边目睹全程,此刻才发了问,“阿姐,她们都是谁的人?”
祈静拨开茶水上浮起的茶沫,也不答,“你觉得呢?”
祈七思量片刻,“有他的人,还有皇后的,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祈静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别急,日久见人心,总会知道的。”
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利芒。
“你也该走了。”
恰巧,院门处亮起一盏灯,有人提着灯笼正在院门外恭候。
“小七,你身旁的小成子已经到了外面候着。”
祈七拢拢衣袖,“那阿姐,我就先走了。”他立起身来。
“等一下,”祈静取出一件深黑色的披风,雪白的仙鹤飘飞,金色的云纹又压住了,显得稳重,线脚精细,“前段时间做的,小心着凉,夜里风大,走路仔细些。”
祈七露出少年人的笑意,“还是阿姐对我好。”
祈静笑嗔他一眼,也不责备,十二三岁的年纪,难得有放轻松的时候。
祈七系好披风,便离了向院外去。
祈静看着灯笼的光越来越远,直到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她关上房门,小玉知道她的习惯,睡前只需备好了热水便不用她伺候的。
一身浅白的寝衣,散开绑着的双髻,黑发泻下,黄铜镜中的姑娘面容模糊,但仍是姣好的,祈静一边慢慢梳理,一边想着事情。
嫁给安国公府的世子爷,谁知道是好是坏呢?
眼下看来,至少她在宫里有了些话语权,他是暂时不会动了他们姐弟二人的,只是,那个方法,到底要用吗?
她眼睫微微一颤。
执着木梳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梳下去。
她忽然又想起白日里祈七替她打抱不平的样子。
安国公府世子红颜知己无数?
罢了,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只希望好看些吧。
毕竟,怎么样,嫁给他,是她目前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赌一赌吧,她心里有了结论。
母妃,求您在天之灵保佑,保佑小七他能平安无事。
第6章 06
安国公府。
书房亮着盏小灯,窗纱因着凉风起了些挲皱,人影幢幢。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安国公夫人郑氏气的紧,今日没有任何预兆,那一封圣旨打的她措手不及。
安国公见状,忙过去先安抚自家夫人。
他是书香门第落魄,走卒出身,战场上多年打拼,得了将军青眼,嫁了自己幼女给他。
他的夫人自幼生于江南,脾性极好,极有涵养,身子骨自从给他生了独子后就有些差,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招的她气性,温温婉婉的人好好休养着身子。
今日可见是气得不得了了。
“莫生气,莫生气。”
“你教我如何不生气!”
郑氏执着手绢的手向桌上便是狠狠一拍,自身仪态都不顾了。
气的真当是狠极了。
“我们欠了他帝王家什么?这么多年,恭恭谨谨,守着江山,不露锋芒,连累的自家儿子,一不入仕,二不从军,男儿基业一项未立,陛下还有什么不满?”
安国公虽是书香门第,但毕竟研习书墨不多,一时也被发妻这一番炮火连珠问住了。
“帝王心思,最是难猜。”安国公只能叹了一口气。
他虽已年过不惑,许是因为习武的缘故,倒也不见容颜太过折损。书卷气和这些年的蛰伏忍耐抹去了棱角,到底还是个体贴的。
“我征战多年,岳父征战多年,为的从不是这帝王家,是天下庶民。”
郑氏听到这里,眼圈微微红了,“我欠他们什么,为什么如今我连自己的儿子也护不住。”
她的父亲战死沙场,尸骨埋葬在北疆,临死,也没能见的他的最宠爱的幺女一面。
她母亲含恨而终,生不同衾,死不同眠。
她低下头,眼里水光闪现,却顷刻收回,理理衣裙上不存在的褶皱,“乔儿不能尚了公主!”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儿,不求高娶,公主,她们家,恐怕娶不起,倘如因此毁了乔儿,她这一生心中难安。
“娘——”
江上调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万木澄幽阴。
音色如斯,一只宽松的云纹蓝锦衣袖挡在郑氏面前。
“娘,孩儿愿尚主。”
唇红齿白,好生养眼,深蓝色的锦衣腰间缀着一把小巧的白玉扇。
“乔儿,切莫勉强,婚姻乃终身大事,母亲不想让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