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情没了,我的名声毁了,甚至我的孩子都化成了一摊血水,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的错……”
“不是我的错,人在做天在看,江桑芝,当年的一切都是上天在惩罚你——”
“惩罚我么?”江桑芝笑出声来,“那老天为什么不惩罚你,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凭什么你可以得到韩清铎的喜欢,得到三少奶奶的位置,他还给你种花田,你甚至又有了一个孩子,你竟然又有了一个孩子……”
“凭什么,我一生都要活在这阴暗里,你却忘记了一切。你脸上的笑回来了,你的无忧无虑回来了,我好恨,我最恨的就是这些——”
第40章 原来1
她咄咄逼人,但她提到孩子,秦烟脸色又难看几分,她后退着,双手护住腹部,“你做什么?”
江桑芝笑了,她从身后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匕首来,像是藏了许多年,就等着今天用到的一天。
“做什么?慕容玥,我要你把欠我的所有东西,全部还给我——”
匕首朝她的腹部便刺了过来,慕容玥护住腹部,只觉眼前滑过一道银弧,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耳边有撞门的声音,有人闯了进来,制住了江桑芝。
是韩清铎身侧跟着的那个侍卫。
“真是个疯子,少帅念及你们一起长大留你一命,竟做出这种事,真应该把你送到关押疯子的地方去!”
他碎了一口,狠狠道。
韩清铎直接掠过他们,朝里侧那缩成一团的女人走去,只走了两步,忽然顿住。
慕容玥手里拿着那把生锈的匕首,就架在脖子上,她满脸都是泪,满脸都是恨。
她说,“韩清铎,别过来。”
韩清铎便不动。
她又说,“放我走。”
“去哪?”
“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准。”
“那我便死在这里。”
她穿着素色的棉质旗袍,素净的脸色像是一张白纸,古人说超越凡俗的改变叫洗尽铅华,慕容玥此时便是这样,经历了太多的事,终于变得不是她自己。
他说,“慕容玥,有句话我一直没有给你说过,我爱你。”
她却笑了,“韩清铎,你不懂爱。”
“从你嘴里说出爱这个词,只叫我觉得可笑。爱被你变成了利用,发泻,强夺,甚至欺骗,被你爱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可耻,痛苦,厌恶——”
她从来不会说重话,此时却向他吐出着最恶毒的言语,韩清铎脸上的希冀一层一层裂开,痛苦的滑落,“包括在韩府最后的这段时间,你只有痛苦么……”
“包裹着谎言和欺骗包美丽外衣的砒霜,就不会毒死人了吗?”
她说到了这一步,她决然如此,韩清铎心里没有一丝希望了。他的心像是裂开了一般疼痛,痛的让他喘不过起来,他终是低头了,他向后退着,他眼眶里迟迟不肯落下的泪落了下来,和她说着离别前的最后一句话,
“去闽沪一带吧,现在世道很乱,战争马上要开始了。”
“答应我,照顾好孩子。”
“……”
五年后。
城外的炮声一声响过一声,城中破败的弄堂的一间院落里,年轻的妇人只揽着怀里男孩,温淡的脸色没有丝毫惧怕,似乎已对这些习以为常。
她离开的那一年,军阀统治已经是混乱无比了,各路军都在争夺地盘,这几年间她经历的战争太多了。
“找到这里真不容易。”
她对面的板凳山,穿着棉布军装的男人瞧着她怀里那睁着一双黑溜溜大眼睛的孩子,扯了下唇角。“他长得真像他……”
慕容玥始终平淡,“程明,我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此生我们还能再相遇。”
许程明看着她,这个他自小护在手心的妹妹,此时她虽然还年轻,却像是已经看不出年纪,她脸上没有喜悦,没有悲戚。
“我没有坐上樱花号,送你坐上法兰西的船之后,我本打算回到樱花号去掩人耳目,他却在半路上拦住了我。”
“太巧了,巧到我不得不去想,他一直都跟着我们的车,从未跟错车。”
慕容玥的眸子微微动了动。
第41章 原来2
“你是不是也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既然知道我们的车,为什么还假装跟错了车,假装是让我们逃脱了……”
许程明顿了一下,启唇间,似乎有些艰难,“他找到我,我才知道,我那日能到韩府去找你,后来能带你从后门走,能那么轻易打通通道拿到出国的船票,他都知道。整件事情的过程中,他在里面到底起了什么角色我当时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绝不是阻碍,否则事情也不会那么轻易……”
慕容玥眸子忽然颤动起来,她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他让我带你走的。”
许程明如是说。
然后他如释负重的叹一口气,像是许多年的包袱终于落下,
“他问我爱是什么,我说是守护,他说是放手,他在车上开出的那一枪是为了让你死心,他到最后都要做出驱赶你的样子,因他知道你是多烈的女子,他想让你忘记她。”
慕容玥忽然站起来,她摇着头,绝不相信的姿态,“你在骗我,不然你为什么没去找我?”
许程明苦笑一声,“我本想搭下一班的航船去找你,结果我们爱国团里出了事,我受了伤,隐藏身份躲在一个磨坊里,等我伤好去找你,他们却说你失踪了……直到你回国很久,我都不知道。”
慕容玥愣了很久很久,低头,“都过去了,还提这些作甚。”
她起身来,“你能找到这里不容易,一定奔波了很久,我给你烧点水喝。”
“玥儿……”
许程明看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犹豫了很久,还是站了起来,“其实那时你在法兰西,到回国……他一直都知道。”
慕容玥拿着茶碗的背影忽然一顿。
“几年里,他一直知道你的生活,起居,你在国外吃苦,你和林长宁,你在香店打工,可是他没有找过你,因为他说过要放你走,他本来准备一生都不打扰你……”
“是林长宁生病了,林长宁在法兰西的时候抑郁症就已经很严重了,韩清铎他……他没办法眼睁睁看你嫁给一个那样的人……他想一步一步重新接触你,想让你爱上他,可是他忍不住,他见到你便控制不住自己……他采用了那样的方式,其实他不过是想给自己和你的一生再留些美好的回忆罢了……”
许程明艰难的说完一切,他站在那里许久,慕容玥始终没有说话,像是没有任何反应,但她的身子一直在颤抖,然后他看见有水渍落在灶台上,一滴一滴,大颗的,融在那蒙尘的黑色之中。
她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她想问什么,他走向前去,她的身子此时太过单薄,单薄的他甚至不忍碰触。
他将一只物什放到了那灶台上,“你走后,他就放弃了军阀少帅身份,带着军队入了民主党,当时有老党质疑他的军阀身份。他说,他爱的女人是个普通百姓,他不想要这天下,他想要百姓安宁。”
她低低的开口问,声线尽是颤抖,“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一个月前,他带着民军和广东的军阀队交战时,被一枚大炮炸碎了胸部。他死的时候摘下这个一直紧紧捏着手心,我想他一定是想交给你。”
那是一块金红相间的军章,那样坚硬的金属,右下的圆角竟有半分残损,像是被什么烧掉一块,又像是被重物击碎的。
慕容玥见过那块军章,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落败昏暗秦府,他胸前就是挂着这副军章,在古旧窗柩投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熠熠的光芒。她从来没见过那样威风凛凛的物件,不由的多看了几眼。
“你喜欢?”他的笑容像是三月的春风。
她点头。
“但是我不能给你,”他笑的更狡黠了,像是一只好看的狐狸,“这个军章是我第一次打仗胜利得来的,我要在我大婚的时候,送给我的韩少奶奶……”
“……”
她终于忍不住了。
她浑身都在颤抖,像是一世的痛苦都在此刻倾泻出来,泪水从她的指间溢出来,滑过她的脖颈……那里被悲伤浸染,再也无法容纳这世间别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