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戛然而止。
石伢睁着绿豆眼,眼神中是不敢相信的样子,因吃惊而半张着嘴。
她一时间有些挫败。
老天,她都找了些什么样的合作伙伴哇――
她重复道:“再哭就不给你银子,你还哭不哭?”
石伢忙忙摇了摇头。
她命令道:“把嘴闭上!”
石伢乖乖闭了嘴,只哭声停的太过突然,便又立刻打起嗝来。
芸娘叹了口气,从斜跨的布包里掏出几颗碎银,凑起来差不多一两的样子,塞进石伢的挎包里。
她用手揉着他后脑被撞疼了的地方,柔声道:“帮阿姐仔细看,前方那婆子,是不是那姓吴的媒婆?”
石伢用衣袖将面上泪珠一抹,瞧着那婆子的背影,重重点了点头。
夜半三更时分,大晏漆黑一片。
连那夜夜笙歌的青楼,窑姐儿与恩客也都陆陆续续吹熄了烛火,钻了鸳鸯帐。
古水巷各家各户早早掩了门,寻了周公,此时已是一片鼾声此起彼伏。
芸娘静静的起身穿了衣裳,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她站在院中安静听了一会,她阿娘与阿婆的呼吸声绵长而舒缓,是深深睡着的模样。
自前日她阿娘被那媒婆上门羞辱了一番,她阿娘便日日情绪低落、夜里难寐,不过短短两日,便眼见的消瘦下来,本就尖尖的下巴更加尖削。
她对着她阿娘睡房的方向默默道:“阿娘,等着我替你报仇……”
心中还想说些豪言壮语,又觉着说的再好也不如做的好,让她阿娘等着看结果吧。
她脱了布鞋光脚静静的走到院门前,将门栓一点一点拉开,敏捷的闪出门,又将门外那被“刘铁匠”重新打好安上去的门栓一点一点推紧,方穿上鞋,在月光都照不进来的巷道里,慢慢摸索着走到了巷口。
巷口有一处废弃的柴棚,原是旁边一处人家用来堆放柴火。
后来那户人家搬离,新搬进来的住客嫌柴火烟大,家中改用了木炭,又怕木炭堆放在外间被人窃走,这柴棚也便就此废弃。
芸娘走近柴棚,将地面一处枯草刨开,取出下面一个细竹枝与白丧纸扎成的一个纸人。
在头顶阴惨惨的月光下,纸人前后都是脸,黑发白脸红舌头,十分吓人。
丧纸与细竹枝是她专门绕远去一家专做死人生意的棺材纸活铺子买来,又在石伢家中又剪又粘所做而成。
石伢的阿婆双眼几近失明,只能隐隐约约瞅着点东西,虽知道两个小童在做什么手工活,却看不真切究竟是何物。
到最后成型,他阿婆还赞叹她们这身衣裳做的合适,只是颜色瞧着太过素净了些。
她想的极周,哪怕那媒婆最后去报了官,大晏城里这么多纸活铺子,谁会想到罪魁祸首买几片纸也要舍近求远。
她将纸人轻轻抖上一抖,那纸人便从平面状舒展成一个同寻常人一般胖瘦高大的双面人来。
她十分满意的点一点头,将纸人胸腔处的绳子缠在她腰上。
如此,从前面瞧过去,像是一个长发长舌之人趴在她背后,从后面看却是一个人与她背靠着背。
她背着纸人走到石伢家的院门,凑到门缝,轻轻学了两声猫叫。
便听得院中小花狗咣咣的叫了两声,似是要赶走这轮回里生生世世的仇敌。
待过了片刻,眼前大门静悄悄打开,石伢小小的身子闪了出来,怀中还抱着那只小花狗。
芸娘一把将石伢拽出了巷子,低声怒道:“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石伢瞟了她一眼,被她背后那东西吓得打了个冷战,忙忙垂下眼皮,扭捏了半响,道:“我有些害怕,小花可以给我壮胆。”
芸娘无语。
“你要明白,你是去吓人的!旁人还没吓到,你自己先吓破了狗胆!”
这也是她最后为何要将纸人藏在那废弃柴棚的原因:
原本她是想将纸人藏在石伢的塌下,待临走之时再由石伢直接带出来。那石伢却将头摇的似拨浪鼓一般,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做出一副怕的要尿裤子的模样,万般不愿。
她替石伢打气:“男子汉怎能怕这纸人,这是假的,不是真的!”
石伢垂首片刻,虽然不情愿,还是将小花狗送回了院子,与她手牵手渐渐走远了。
头顶有皓月相伴,周遭没有一个人,便连打更的更夫也跑到江宁府南边那富人居住的地界多巡两圈。
没有人注意到三更半夜,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有着一只鬼和一对童男童女在外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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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索命童男童女
两人没过片刻便来到一处不大的宅子前。
根据芸娘与石伢午后偷偷跟随着那媒婆的成果,这里便是那媒婆的老窝,只住了老两口,并无其他人。
宅子左右各有几棵大树,树杆离院墙还有些距离,可时日久了,大树枝枝叶叶延繁生息,树冠处的树枝便渐渐越过了院墙,进了院内。
芸娘前倾身子附在石伢耳边道:“一会按我们白日里商量的做。千万别害怕,等事成之后,还有一两银子等着你呢。”
她倾着身子的时候,她身后那纸人也弯折了身子凑在石伢头顶,似在等着他的回应。
石伢身子抖了一抖,咬紧牙关点头:“嗯!”
夏日的夜晚,促织不知疲累的声声嘶鸣。
不知谁家院子的看门狗夜半惊梦,咣咣叫了好大一阵,方才停歇了声响。
芸娘绕到宅子一旁的树下,先将背在身后的纸人解下来重新系在身前,一边注意躲开树杆上戳过来的旁支末梢,一边顺着树杆上了高处,抓住几根侧枝便跨坐在了墙头上。
几乎同时,对面院墙边那棵树的树冠上也闪出个小身子。石伢跨上了墙头,发出了两声猫叫。
芸娘将纸人从腰上解下来,将系在纸人上的麻绳绳头略略留出几丈长,她一边也发出两声猫叫回应石伢,一边挥动手臂甩起麻绳。
麻绳绳头处绑着个小孩手臂般粗的短树杈,芸娘使出吃奶的力气抡起了麻绳,渐渐感觉头顶上方传来阵阵劲风时,手一松,那短树杈便带着两条并列在一处的麻绳飞向了对面。
只听对面那颗树上发出极轻的“咔”的一声,便有两声小奶狗的叫声传了出来,紧接着麻绳便被绷紧。
芸娘知道,这是石伢已经将麻绳接在了手中。
心脏在胸脯里咚咚咚跳的像要蹦出来,芸娘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默念“三、二、一!”张开嘴发出一阵极轻的哭泣声。
那哭泣声初始还十分小声,如同做错了事被大人呵斥教训了的小童,显得极度委屈和伤心。不过片刻,她口中的声音渐渐的便凄厉起来。
随着她不断的哭泣,她将手上并列的两根麻绳中的一根用力一拉,那纸人便顺着绳子往对面滑去。
院中厢房处烛火一亮,将媒婆老两口惶惶的身形印在窗纸上。
她即刻在窃窃哭泣声中加上了凄厉的人语声:“吴――婆――子――”
窗纸上一个人影便倏地倒了下去。
她心中痛快,口中却继续哀嚎:“你当年黑了心肝将我说于人当童养媳――还未及笄便有了身孕――最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可怜了我那孩儿哇――”
这话刚说毕,对面院墙处便传来男童的哭嚎声:“阿娘――我疼啊――阿娘――我疼啊――”
这世间最损阴德的有两种人。
一种是接生婆,为了些许银两,多少婴童在将将出生便被扼杀。
一种便是媒婆。为了赚黑心钱,欺瞒两姓,乱点鸳鸯谱,甚至还偷偷摸摸配阴魂,多少无辜儿女的姻缘乃至性命都间接丧失于黑心媒婆之手。
这吴婆子既然敢上门逼迫她阿娘,背地里定是做了不少缺德之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定要胡思乱想。
芸娘就是要利用媒婆们这些损阴德的过往,好好的惩治惩治她。
芸娘更用力拉动麻绳,那纸人便随着清风在院中前前后后不停的飘动,黑发长长扬起,血红长舌在胸前摆动。
她手上动作不停口中继续重复道:“吴婆子――吴婆子――吴婆子――”
石伢便在另一头啼泣:“阿娘――我疼――阿娘――我疼――”
终于,厢房门吱呀一声,一人弓着身子端着灯烛,战战兢兢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