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快,千万不能顾着寒暄。如若那妇人一来,你还没关门,那就晚了。你一个娃儿怎么能抢的过一个妇人!”
芸娘脑中一个激灵,即刻将饭屉塞进他怀里,急急道:“我阿娘做的,都是。不许剩,快吃!”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快手快脚的关了窗。再把门往外一拉,便十分警惕的站在了门外,紧紧靠在门边,做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样子。
约莫过了一刻钟,从路边缓缓过来一位拎着饭屉的妇人。
芸娘一个眼风扫过去,心中冷笑一声:“手下败将!”
待那妇人走近,她抢先咧出一个笑脸:“刘阿叔已经吃了呢!”
妇人冷冷瞧着她,似是不信。
芸娘却不顺着妇人的逻辑走。
她指了指妇人手上的饭屉,虚张声势道:“刘阿叔说你的饭闻起来都难吃。他从未吃过一口!”
这句话她不过是胡诌,却恰恰戳中了妇人痛处。
自从她寻着刘铁匠这处新铺子,便也用送饭这一招,指望能进到他心里。
然而在最初他对她出声驱逐而无效后,他便再也无视于她。
她每日送三餐饭过来,送来时是何种模样,收回饭屉时依然是何种模样。
他拒绝她拒绝的很固执。
妇人心中沉甸甸的郁闷,却不愿在一个小孩面前显的理亏,当即也站上房台,正要声厉内荏给她点厉害瞧瞧,好让她知难而退,莫来搅和自己的追汉计划。
然而她刚摆出个泼妇的姿势,还未吱出声,铺门一把被从里间拉开,刘铁匠递出个轻悠悠的饭屉。
他的眼风只扫在妇人身上,一分都未做停留。
芸娘得意的上前接了饭屉,特意扬声道:“阿叔,我阿娘的手艺,好――吗――?”
刘铁匠唇角似有笑意,只简短回应:“好。”
芸娘便又借势问道:“阿叔,昨儿我伤了你,你可生我的气?”
他眼中也染上笑意:“自然不。”
芸娘瞧了瞧一旁面色苍白的妇人,再加了一把火:“为什么不生气呢?可是因为我像你家闺女一般,舍不得同我置气,免的我阿娘要伤心?”
刘铁匠瞧着眼前这个一脸狡黠的小姑娘,仿似又回到了古水巷的时候,她来给他送饭,他借着挑水的借口出入李家,偶尔与她阿娘打个照面,回去后能窃喜多日……
他再次点点头:“是……”
芸娘满足的呼口气,伸手取过饭屉,交代他:“阿叔我午时再来,一定要等我哦,千万莫轻易吃旁人的饭,说不定就下了情蛊呢!”
她得意的向妇人抛出一个媚眼,连蹦带跳的去了。
待回了铺子,李氏接过饭屉一瞧,吃的干干净净。
“怎的……你胃口这般惊人?阿娘瞧着你饭量大的吓人,这可怎生是好!”
于是等芸娘午时送了饭,再回了铺子,便闻到一股苦涩的汤药味。
她的心中有种不祥之兆,紧接着李氏便端了药碗过来:“快喝了药。我方才去问过郎中,你这般傻吃可是要命之事,若撑坏了身子可是大事!”
芸娘欲哭无泪,同李氏讨价还价:“阿娘,可否……只喝一口?”
“不行!你若还认我这个娘,便将药喝干净!”
严重到用母女关系做威胁的程度?
芸娘咬咬牙,含恨将汤药一饮而尽。
……
仲夏时节,骤雨初歇。
芸娘踩着木屐哐哐哐行在青石板上,将手中的油纸伞收了蓬,甩了几甩其上水珠,拎着饭屉到了打铁铺子前。
落了漆的柜面靠墙处早早的放着一个红漆饭屉。经历了风吹雨打和长期的冷落,原本光滑的漆面已然斑驳。
芸娘再也不会似此前那般,一瞧见这个饭屉便冷哼一声。
她用一种近似于佩服的心态代替了之前的不屑。
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如若换个追求对象,这红漆饭屉的主子只怕早已抱得美男归。然而遇上了刘铁匠,纱便成了山,而且是火焰山。
芸娘将自己手中的饭屉放在柜面上,取出饭食和两把筷子,依然一蹦坐上柜面,背对着刘铁匠,自己个儿先吃起来。
自打她阿娘为她饭量猛增而去抓药熬汤,她便义无反顾的将自己那份饭食带到打铁铺子,同刘铁匠一起用饭。
如此算起来,她已有近两个月未同家人一起坐在饭桌上吃饭了。
往往是饭菜刚出锅,她便在李阿婆各种表情的暗示和催促下将饭菜装进饭屉,等拎到此处再同刘铁匠一起吃。
刘铁匠照例不声不响的放下铁锤,将手洗过,拉一把方凳放在柜台前默默坐了上去,一边听着芸娘说话,一边将饭菜吃个干净。
每日早餐这一顿饭的佐餐内容,常常是芸娘讲李氏前一日的事情。
午时和晌午,则是她买卖上的事。
刘铁匠虽然直到现下都未去过“永芳楼”,也未再见过李氏,然而同他已经知晓李家做了大买卖一样,他也知道李氏前一日都做了什么事。
此时芸娘吃饱了肚皮,将余下的留给刘铁匠解决,又如每个早晨一样,说起李氏的话题:“昨日阿娘摔了好大一跤。当时恰巧我们都不在铺子里,阿娘便昏睡在院里……”
用饭的筷子声停到此处。
芸娘回头看刘铁匠默默看着她,眉眼中隐藏着担忧,便又续道:“直到青竹先回去,才将阿娘扶着躺下。”
刘铁匠提着的心并未放下。
实际上,他看到芸娘此时在悠哉悠哉的说起此时,便该知道李氏无事。
然而他并未想到这点。
他看芸娘的话头停在此处,便从柜面跳下去,蹲在地上逗弄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小奶猫,他便忍不住问:“没请郎中?郎中怎么说?”
芸娘将奶猫抱在怀里,扬声一喊:“谁家的猫?没人要我便带走了哦!”
她连问了三声,附近铺子没人出来应声,她便将奶猫抱在怀里,这才顾得上回复刘铁匠:“老毛病,女人的病……”
刘铁匠便明白了。
李氏长期都有葵水不调的毛病。此前他在古水巷的时候,他常估摸着日子,但凡到了那几日,他便不声不响的去挑水劈柴。
然而,现下他消失了,那些重活谁来帮李氏做呢?
哎,一家子的老弱妇孺,就差他这个壮劳力。
他忖了一忖,外出了一会。
再回来时,手里便多了十两银子:“阿叔出钱,去,给你娘买个粗使丫头!”
芸娘宽慰的一笑:“我阿娘不喜欢用下人。否则我老早就买了……”
她又遗憾道:“不知你啥时候才能见光!你便跟我去见我阿娘一眼又如何?”
自从与刘铁匠重遇,他也吃她阿娘做的饭,也喝阿娘炖的汤,每次她提起阿娘,他也极认真的竖着耳朵听,生怕漏过一句话。然而在他去与李氏相见这件事上,他的固执程度与那主动追求他的妇人不差上下。
怕见光死。
他知道,李氏在同他避嫌这件事上,做的很是彻底。
芸娘再站了会,催促他将她要的几十个铁把手做出来,便一手拎着饭屉,一手抱着奶猫要离去。
可雨伞就没手拿。
她自己折腾不来,刘铁匠便将油纸伞拿去火边烤的水珠子都不见,再将伞塞进她腋下。
如此一耽搁,送饭的那妇人已经站到了房台子上。
她今日装扮的十分妩媚,襦裙衣襟微掩,露出白生生的颈子,面上妆容精致,颇有几分姿色。
芸娘打量了她一番。
手上没拎新饭屉来换下柜面边上的旧饭屉……
她这是改了策略,想从“贤妻良母计”转换成“美人计”?
芸娘对她晃一晃脑袋:“还行,再努力几分就快赶上我阿娘了!”
她回头对刘铁匠道别:“阿爹,我先回了~”
打铁铺传来几声铁器掉落的声音,又再次恢复了原样。
骡车停到了内秀阁门前。
芸娘取出几个大子儿递给车夫,晃眼望一望满地积水,向车夫询问:“阿叔,你每日能赚多少?”
车夫与芸娘相熟,便也苦笑着将真话说与她听:“早先还好,现下城里的骡车越来越多,有时候一日里连一钱银子都赚不到。过日子难啊!”
芸娘点点头,同他说起自己的打算:“我每月给你五两银子,每年四季衣裳一套,算是我连人带骡子一同租下。你每日就送我们一家各处去。如此我也不用自己买骡车请车夫,你每个月赚的也稳当。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