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小猪已被冻僵,且瞎了一只眼,通体白到透明,身上无毛,头上却顶着双牛角。
一大群人已聚拢过去,目光紧紧盯着雪上那只带角的小猪仔。
秋暮一行也被挤到人群中,占了个稍微靠前的位置,她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猪头的脸,又摸了下小猪仔的犄角。
古未迟摸着下巴,“呀,这是猪跟牛结合诞下的半猪不牛的小怪物?”
周围有听到古未迟这一句的,无一不对他露出鄙视的眼光来。
哪来的没见识的土鳖。
站在人群中的千诀低声答:“是蠪蚳(lóng chí),又称角彘,出自昆吾山。”
围观的众人问了价格,卖猪肉的小生立刻给了回复:“十两银子一刀。”
人群中一阵沸腾,纷纷责骂小生乃黑心商,说到底不过一个畜生,价高得离谱。
小生正拔了刀随意往硬邦邦的角彘身上一插,抬手指了指人群中的千诀,“正如方才这位天人之姿的公子所言,此角彘又唤蠪蚳,出自昆吾山。昆吾山大家都晓得吧,那里日夜风雪不断,寒风如刀,光地上的积雪都有半人高,这数十年来,谁人敢去,刚好老天爷叫我发财,我在昆吾山附近狩猎,偏巧这瞎了一只眼的小角彘撞到石头上,我就顺道给扛了回来。你们若是嫌贵可以不买,回家继续做噩梦去,噩梦不要钱。”
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嚣,众人交头接耳一番,纷纷拿出银子,很快小角彘便被分了个干净,只剩一个猪头,那小生将大把大把的银钱收进袋子,系了个死结,抓起剩下的猪头便要走。
未曾买到猪肉的人纷纷拦着,央求将猪头卖给他们,小生拎着猪头摇头。众人便纷纷加钱,竟有人加到了五十两,可那小生一直摇头,斗帽摘了,拍掉上头的雪,“大家请回吧,剩下的这个头要分给家人吃,毕竟我们一家子人也整夜的梦魇,多少银子都比不上一家人安安稳稳睡上个好觉来的重要。”
言罢,重新扣了斗帽,踏雪行去。
余下众人纷纷叹着气,不甘心地收回手中银子,各自散去。
“十两银子一刀肉,那角彘的肉也忒贵了点,快赶得上龙肉了。”古未迟啧啧称奇,眼珠子一转,手肘碰了下白摩,低低道:“想尝尝么?我有点馋了,咱们不妨去偷偷打个劫。”
白摩向后退一步,错开对方想插~进他袖口取暖的冰凉爪子,“那肉恐怕有特殊功效,否则都是些粗衣布衫的百姓,绝不会为了贪图舌上享受而花重金买肉吃。”随后,白摩的视线转向小生留在雪地上的那行脚印。
秋暮从乾坤袋里掏出个水獭皮手捂子捂手上,疑惑道:“听众人话中之意,那角彘肉治梦魇?可那么多人都抢着买肉,难道全都梦魇?”
人群散尽,长街中心唯剩一位白发老翁站着,干树皮似得的手里握着个玉镯子,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个白馒头。老人家衣着单薄,瘦骨嶙峋,他低低叹息了一声,转身便走,步履蹒跚方行了两步,街角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爷爷爷爷……”叠声叫着,扑到老人的大腿上。
老人停下,弯身摸了摸小孙儿的发旋,将手中的馒头递过去,“本想用这镯子和馒头换一点角彘肉,可惜爷爷腿脚慢了,肉被卖光了。”
小孩童捧着馒头啃得香甜,“只要有馒头吃就好,孙子不吃肉,爷爷你也吃一口馒头吧。”
老翁笑着将孩子踮脚递到他嘴边的馒头拿到手中,一点一点掰开喂给小孙子,“乖,爷爷不饿,孙儿吃。”
那孩童面黄肌瘦,几乎饿成了个小萝卜头,棉袄裤子上全是补丁,几口便将馒头吃光,甚至掉到雪地上的馒头渣也细细捡起来,和着冰凉的雪一起塞进嘴巴里,她仰头望着爷爷,一脸的幸福满足。
老翁牵着孩童的手刚要走时,肥爷叫了一声,“等一下。”小红鼻子一抖一抖的,然后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两块栗子糕,飞快的跑到小孩童身边,高举着爪子递上去,“给你们。”
爷孙俩被吓了一跳,怔怔望着红鼻头的胖狐狸,尤其小孙儿一双晶亮的小眼睛直盯着肥爷爪子里的糕饼看,直咽吐沫。
秋暮走上前去,拿过肥爷爪子中的糕饼塞到孩童的掌心,“我养的宠物颇有灵性,会说人话,它见二位……它看二位爷孙顺眼,想把自己的零食分给你们吃,你们收了吧。”
老翁望了望随即跟上来的几位公子,个个形貌出众,气质不凡,犹如九天下凡的仙人,颤巍巍道:“各位可是无心岛的修仙之人?老头多谢仙人还有仙兽的施舍。”说着便弯身跪下去。
秋暮赶紧扶对方起来,“老人家不用客气,不过两块糕饼,我们还有。”
肥爷十分配合的将袋子里的吃食全数掏出来,十几块糕饼,七八只鸡腿还有牛肉干葡萄干之类的小零嘴,它只留下一小把葡萄干,其余全数塞到小孩子的衣兜里,塞不下的,又转给老翁。
老人家为表感激,请众仙人回家喝口暖汤,正好大家也想寻个年长的询问下当地境况,便应了。
随着老翁向西街拐去,道路倒是宽敞,明明是正街,路两旁却只开着几家简陋的酒家客栈,街头小贩也是稀稀疏疏,古未迟吸吸清鼻涕,“这个镇子看起来很穷啊。”
“听爷爷说以前我们这里不穷。”孩童仰着萝卜头似得脑袋对古未迟说。
古未迟暗暗用地上的雪花凝成个冰雕糖葫芦递过去,“为什么后来变穷了呢?”
孩童兴高采烈接过晶莹剔透的冰葫芦,“听爷爷说以前这里冬日才下雪,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冬日下了雪还可以狩猎,打了野兔烤得香喷喷的,可是后来这里就没有春夏秋了,只剩下冬日,庄家动物都被冻死了,这里就变穷了。”
一行人互望几眼,此处天气可真够妖孽的。
长街尽头一间简陋草棚正是老翁的家,外面刮大风里面刮小风,外面下大雪,屋内下小雪。
老翁用袖子依次擦着木头凳子,请几位仙人坐下。
几句话寒暄下来得知,这位老翁乃是个祖爷爷,他儿子孙子已相继过世,只剩小曾孙同他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清贫。
小曾孙儿似乎很喜欢宠物,跟着肥爷还有闹闹在院中堆起雪人来。
小曾孙:“咦,你头顶上那个是什么?”
肥爷:“哦,我的小宝贝,叫闹闹。”
“可以给我玩玩么?”
“不行,它很残暴,会咬人。”于是将闹闹最喜欢的葡萄干喂给它吃。
……
祖爷爷端来的暖汤不过是刷锅水,不过看在老人家殷勤的态度上,一行人还是气运丹田将刷锅水喝了。
喝完刷锅水,众人才问起关于此处天气异常的因由。
老人家拄着拐杖慢悠悠坐下,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忆出一片盎然生机的绿色,“……我们这个地方叫无心镇,记得我小时候无心镇四季分明,随处可见绿色植物,田里的庄家亦长得甚好。离这约莫二十里有座无心岛,岛上有个名唤南音的地仙,修为高深,脾气又好,广收门徒铸剑修仙,仙人们在此,护得八方安平,妖魔鬼怪也不敢前来叨扰,后来……”
后来,南音仙人收了个魔鬼般的徒儿。那徒儿擅长使毒,爱好杀人。
可南音师父实在是个徒弟控,徒儿惹祸了他便善后,徒儿祸事没停过,师父的善后也就没停过。
后来徒弟杀人过多,神仙师父也罩不住了,但又不忍徒儿被仇家剁了,便抛弃岛主身份携着爱徒远去,后下落不明。
无心岛没了南音仙人坐镇,方圆百里的妖精便活跃起来,尤其不知打哪来了群雪妖,一眼看上这的风水,便落户到附近的昆吾山。
雪妖落户,当地居民便遭了秧,春夏秋一下子全没了,过了冬天是冬天,过完冬天还是冬天。百姓眼看庄家牲畜都被冻死,就连当地许多动植物也纷纷灭绝,比这更恐惧的是,每到入夜后,众人便做起噩梦,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噩梦出奇而诡异的一致,大家被火焚烧,哭天喊地,无人应答,直至将人烧醒,烧出一身的冷汗。
听闻昆吾山有种名唤角彘的兽,猪身而有角,食之可避噩梦,猎户们便结伴前往昆吾山狩角彘,多日后,镇上的人不见归来,更得不到一星点消息,便又派出些壮汉去昆吾山寻找,怪的是,去寻猎户的人竟也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