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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舞蹈灵感来自巴人“撒尔嗬”,据说最早是战舞和祭祀用。《隋书·地理志》: 其左人则又不同,无哀服,不复魄。始死,置尸馆舍,邻里少年,各持弓箭,绕尸而歌,以扣弓箭为节,其歌词说平生之乐事,以至终卒,大抵亦犹今之挽歌也。
②祭祀之诗出自《华阳国志·巴志》:惟月孟春,獭祭彼崖。永言孝思,享祀孔嘉。彼黍既洁,彼牺惟泽。蒸命良辰,祖考来格
第十章 拾.
在场的除廪君外,两人一虎,柳清歌与江澄皆是男子。就算江澄穿了这件女装,凭他周身桀骜气度,也绝没有人敢把他当作女子。
柳清歌眸光微动,右手两指有意无意搭上腰间乘鸾剑锷。江澄声音清朗,方才吟唱祭词一听便知是男声,廪君这样说话,就十分奇怪。
更奇怪的是江澄并未发怒,他笑了。
细眉微挑,眼中低回横波。这样的神色,放在任何一位妙龄少女身上都十分娇俏可爱,偏偏做这表情的是江澄。
这不是可爱,而是可怕。
廪君叹道:“好久不见。”他是对着江澄说的。
乘鸾出鞘,剑在柳清歌手上。这白衣的剑客一双剑眉是锁死了的,眼风凌厉扫向“江澄”。“你是何人?”柳清歌道。
以江澄修为和定力,加之柳清歌一直在其左右,断无可能有邪祟附江澄身上两人一无所觉。然而现在看来,他身旁站的又分明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江宗主,这其中的事,当真叵测。
“江澄”见柳清歌发问,转身唇畔含笑道:“怎的?蛇骨庙门前才见过我,这么快就将人忘了?”他身上隐隐渗出几分黑气,迷雾一般在周身盘旋,话里意思,分明是那股蛇骨庙前附身李家弟子,而后逃遁奔走的黑烟!
当日蛇骨庙前,这邪祟并无实体,柳清歌匆忙之瞥得一眼它从李家弟子身上升腾而起,匆忙退却。如今在前面山腹里看过那几幅诡秘壁画,恰好江澄这身体长发披散,广袖罗裙的样子,倒和壁画上有一身影隐隐对上了……心思只在电光石火一瞬,柳清歌瞳孔骤然锁紧,乘鸾剑上清光暴涨,自进山以来从未有过的凌然杀意霎时间盈满室内,震得周围石壁都簌簌抖动起来。
这样强的战意,白虎捱不住一般退至廪君身后。
“江澄”脸上错愕神色一闪而过,被这剑气杀意逼退半步,强撑道:“且慢!纵是我夺舍,这身体,可也还是他的。”
柳清歌闻言面色更冷,乘鸾剑更递出一寸,那凌厉剑气早已破体而出,一股来自死亡的阴冷直直贴在“江澄”脖颈上,“这身体,你不配用。滚出去。”
“江澄”并指如刀抵在颈边,勉力架住那无形的剑刃,闻言银牙咬碎,正待开口时颈边压力忽然一松,对面柳清歌表情稍稍错愕,一旁他二人方才没有理会的廪君再度开口道:“好剑气。这样的剑气,欣赏一会儿足矣了。”
廪君意有所指,柳清歌抬头巡视一遍周围石壁松动有裂纹的痕迹,迫不得已稍稍收势,直言道:“你是壁画上那人。”
他说的,是先前山腹里后几幅壁画上,盐水一战中周身黑雾环绕,脚踏巨蛇,手捧陶罐的盐水女神。
“江澄”并未答话,廪君却道:“是又不是。”他仍是好整以暇坐在地上,如今背后还靠了只方才瑟瑟发抖的白虎,一手有一下没一撘的顺着栀子的毛。“江澄”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待柳清歌回头时他面上却换了种神色。若说刚才柳清歌仅是凭那股黑气认出了盐水女神,却觉得它没有一处像位神女,如今眼前这人的气度神色,虽还用着江澄的身体,却任谁也不会怀疑,“她”当真是位身姿婉然、气度出尘的女神。
“务大哥。”这声音如哀叹、又如轻喟,尾音轻巧落下,仿佛是不小心遗落在水上的一片鸦羽、晨曦中将坠未坠的一滴清露。廪君身形一顿,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务相这个名字,于他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这席地而坐的青袍男子总算坐直了身子,白虎也抬起头来,半晌,众人却只等来他第二声叹息,廪君道:“你不是她。”
“……无趣,”那不知是真是假的盐水女神收了伪装,抱臂哼了一声,却又突地仿佛想起了什么趣事般,唇畔挑起一抹恶意的微笑,“我忽然想起个好玩的,小栀子,”她状似亲切地去叫那白虎的名字,“可是见到了樊、郑两位将军?你如何不问问这位廪君,他对此事,是一无所知,还是……明明知道,却不愿出手呢?”
她说到最后,眸色暗沉下来,嘴角绽起个阴戾的笑容,目光却不闪不躲,直刺向坐在原地已经随她话语闭上双眼的廪君。
柳清歌剑眉一锁。他心里早有疑惑,这样大的动作,廪君当真没有分毫察觉?只是廪君是巴人先祖,族人被炼为凶尸,安栖之地埋下那样恶毒的咒术,他若是知道却放任了,实在说不通。
白虎却管不得许多,它是真正全心信任廪君,下咒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听了盐水女神说话便低吼一声跳将出来,四肢蓄力便要扑上去战作一团。
廪君却在此时沉声道:“我确实知道。”
确实知道。
短短几字,却如巨石从天而降,每个字都重如千钧,落在三人一虎的心里,激起的涟漪却是大小不同。
白虎的身形顿住了,它站在原地,不敢置信般回过头去,只见得廪君睁开双眼,面上映着火光摇曳,神色却十分冷清。白虎回身走了几步,似乎想要靠回去寻求什么慰藉般,却又踌躇着停了下来,它道:“我……”
问什么呢?族人尸骨散落,袍泽兄弟一生征战,死后还不得安宁。那山腹里的惨状一一在目,廪君却……都是知道的?它恍惚地摇了摇头。
然而这最后一点犹豫和希望很快就湮灭了。
廪君垂下眼睫,面色无波,眼神里也许有几分怜悯几分不忍地一字一句道:“我知道。”
虎吼激越,自溶洞内一波一波漾开,柳清歌横剑在胸前,以自身真气挡下那啸声中的灵流威压,身侧的盐水神女却直直被镇出了一口鲜血洒在襟前。一声巨响,白虎纵身将廪君按在锐利前爪下,利齿就在他眼前。
白虎眼中有泪。
这泪又仿佛是血,在它雪白的皮毛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然而它终究没有下手。
廪君自地上坐起,白虎自他身后窜入来时的通道,四肢落地声渐远,终是不可闻了。
柳清歌沉默片刻,出言道:“为何?”他身旁那盐水女神不知是否为夺舍所限制,倒像是体力不支的样子,自受了那一声虎啸后就委坐于地,手掩心口,这时听柳清歌问话,哼笑一声,毫不掩饰恶意道:“为何?只因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自私、残忍的无耻之徒,当年对瑶姬是这样,如今也还是这样,纵是挫其骨、扬其灰,仍旧如此!”
柳清歌纵使不如沈清秋在清静峰那样博览群书,但好在家世优渥,该读的书也一本没落下。他乍闻“瑶姬”这个名字,便觉十分耳熟,在心中搜索一番,倒是忽然忆起此行出发之前,江澄摔给他的一堆旧籍,其中提及廪君佩剑“避水”,有一传说,是说大禹治水时妖物横行,西王母之女云华夫人座下一员大将庚辰,得云华夫人赐剑“避水”,助大禹斩杀水怪。如今陡然忆起来,这云华夫人,本名就唤作瑶姬。
廪君听得瑶姬姓名,神色微微波动,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揺了揺头道:“你不过是一缕妄念,我与瑶姬之间,你不会懂。”
女神听闻这话语气陡然愤懑起来:“我因她而生,本就是她!”
廪君却突然笑了。
他道:“你自己分的清楚。人活着,总要找一个理由,瑶姬的族人把怨恨倾注在我身上,带回去的残魂,不过是被这恶念吸引来的你罢了。”他的神色仍旧十分淡然,甚至还有几分温和,对脸色愈发苍白的女神道:“执着于别人的仇恨,何苦?”
仿佛是被叫破了名讳便无法施展神通的精怪一般,柳清歌看那附身在江澄身上的东西似乎十分痛苦,本来围绕在周身的黑雾如抽丝剥茧般离开,终于,江澄面色归于平静,人却仿佛突然失去意识般眼见就要栽倒,柳清歌眼疾手快扶他一把,免于他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