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忽然平地风霜起,一道剑光如有劈天之势,剑气叫在场诸人一下被弹将开来。江原已全无自我意识,为取灯离得最近,毫无防备下受到冲击最大,一下失去意识,身形往后直击出三丈有余。他昏迷中着不到力,眼看就要撞上山壁摔成肉泥,立马被人捞了起来。
成沅君一把将江原负在背上,脸色沉沉,不过几步之外就逃离了战圈。这里不必他再呆下去,灵阵已破,东西到手,而留在这里交给慧根他们对付的人——
当然是白晚楼。
半空之中,山体震动。白晚楼高高在上,如同无情的神祗俯视众生。他满面寒霜,眼中的寒意足以能冻伤这世间所有活物,手中一柄刀仞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夺目,仿佛能劈裂天地。剑起云涌,四周竟飘起鹅毛大雪。
当年他以剑意连动天地之意,不能成,铁剑碎成千万段,而今终于成了。这一剑若是下来,佛门道门一并陨在此地,无情宗夷为平地。倘若世人问起,西域同无情宗起的纷争也好,无情宗内讧也好,都会随着他们的消逝渐渐被人遗忘。
借力打力——
岂非就是成沅君一惯的做法。
也是他的根本目的。
身后的佛号之身传来,成沅君已不必再看。在这场博奕中,他赢得了胜利。什么生死两不猜疑,人只要活着,只要心还能跳,又岂会没有弱点呢?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抓住,他一样也不会输。成沅君背着江原自山间往外跃去,皓夜之中,忽然有一股极重的香味。
明明没有月亮,却像有了月亮。
明明没有星辰,却像漫天都是星辰。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来的,但当你定睛望去,他已经就在那里,明艳四方,周身金蝶飞舞,如梦似幻,连这夜色都变得朦胧柔和起来。
但这种柔和,终究是假象。
因为金非池这个人,远比你所想的要令人惧怕。
成沅君牙齿咬得很紧。
他死死盯着这个人:“金非池。”
金非池明媚一笑:“成王。”
成沅君眼中含霜。
他这么多天都没有和金非池打上照面,正因知道金非池已然离开了无情宗,又多方揣度之下,才挑今夜动手。哪里知道这个老不死的竟然杀了个回马枪。
金非池刚来,不知道看到多少。
成沅君不欲与他正面起冲突,而他左右气机分明已被锁定,心里虽恨,面上却笑道:“金谷主来的正好,无情宗的白长老忽然发疯,我好不容易才逃离出来。你若不去看一看,恐怕那里再没有人能活下来啦。”
“嗯,你说的很有可能。小晚楼如果生气,是会死人的。”金非池洒然一笑,“但他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答应过别人,不能叫外人欺负这里。小晚楼自己要和小情儿打架,我也没有办法的。也好也好,都死光了,我就不用再守承诺啦。”
蝴蝶谷谷主不分善恶,不辨是非,视人命为儿戏,确实是这样性子的人。他这一番话,叫成沅君都不能反应。成沅君不禁道:“既如此谷主拦本王作甚。”
金非池袖着手,轻飘飘就到成沅君面前,叫成沅君顿时退了两步。他道:“我拦你做什么,你又一点都不好玩。你将他放下,我就让你走。”
他是指谁?
当然是指江原。
此地难道还有别的人吗?
成沅君眼皮抽了抽,面上还是一派客气,若非他两手要托着江原,只怕眼下要拿扇子出来扇一扇。“谷主即便是缺人,却也不至于同本王抢人吧。”
金非池道:“他是你的人?”
成沅君道:“当然是我的人。”
金非池认真看了看他,随及拍着手笑开来:“你胡说。你怎么证明他是你的人?他同你这样那样过吗?他身上有小晚楼的气息,又有我给小晚楼的定魂珠。可见小晚楼已同他生死相许了。”金非池道,“他分明就是小晚楼的人。你还不将他放下——”
说着,不待成沅君心中惊怒,就已经出手朝成沅君攻过去。
定,定魂珠?
白晚楼几时——
金非池功力远甚成沅君不止些许,成沅君满脑子是金非池几句乱七八糟的话,顿时心头像被雷劈过一样混乱,又背上负重,失了可谓不止一两招先手,应付地手忙脚乱,一个不察,就叫金非池一掌拍中胸口,倒飞出两丈,一口血哇地喷出来,却到了此时此刻,还不肯松手。
白晚楼早年受天雷焚身之苦,一身浑然道元生生裂开,虽不至于没命,却心神大伤。须知修道者最忌道心不稳,白晚楼破了道心,损了道元,若严重一些,是要疯癫堕魔的。可是他在这样的情状下杀了罗煞堂一十四个人,浑身沾了血气,甚至额间已有魔纹,却并未入魔,只犯起失心疯。
成沅君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
现下他懂了。
原来金非池将定魂珠给了白晚楼。
成沅君咳出两口血,血气弥漫开来,金非池本要取他性命,却轻轻咦了一声,而后住手,只在空气中嗅了嗅。这种味道,倒是很熟悉。金非池看了眼成沅君:“我是不是认识你?”
成沅君唇边虽有血,面上却不改色,只道:“本王拜访过金谷主多回,金谷主恃才傲物,眼中又岂会有本王这么一介无名之辈呢。”
“不对不对。”金非池托着下巴,细细打量成沅君,忽然他啊了一声,“我是见过你。十年前苏沐来找我,他给我看你的画像,说你遇上了麻烦,叫我帮一帮你。我不肯,他还烧了我一片花地。”
成沅君陡然一震:“你说什么?”
“你是聋的么?哎,他这么帮你,你现在要毁他心血,伤他弟子,怪不得他不同你好。就算是帮你,也不肯叫你知道的。”金非池有些惋惜,“他生就一双明目,却是瞎的。”
成沅君却不管这许多,只低吼道:“你将话说明白!”
什么叫苏沐找金非池帮他!
他们自割袍断义以来,许久不曾谋面,后成沅君得知苏沐在此,就来找过苏沐,虽善其辞,苏沐却爱理不理。成沅君自觉尚能容忍,又原本是他翻脸在先,苏沐使小性子倒也无妨。故苏沐在他府内掏东掏西,只作不知。
那一回,皇帝召他入宫,却是要害他性命。成沅君亲信不在身侧,皇帝知他江湖本事,找了数位高手,断了宫门放了精兵数列,欲要将他就地处死。成沅君受困之余,曾捏碎一块玉,这块玉,他与苏沐结义时,各有一块,原本是互相传讯用的。
玉碎瓦不能全,他曾想,或许苏沐会来帮他。
但苏沐没来。
只后来一阵迷风过,皇帝改了性子,成沅君脱了困。此一脱困,皇帝对他像换了个人,嘘寒问暖,叫成沅君莫名其妙。成沅君本欲杀之而替代,却忽然又换了主意。皇帝并非没有用处,与其他坐在这朝中握这冰冷皇权,还不如逍遥江湖来的自在。
成沅君又去找了苏沐,他并非是要去责怪苏沐不来,倒只是想同他说一声,玉碎了,不如重新换一块。他们是否也能重新再做回兄弟。这么一上山,他看到了什么呢?
苏沐拿着一件衣服,正替他的小弟子盖上。左右不走,却将睡着的人看了又看,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嘴角,又将那长命锁摆摆正,眼里的笑意是成沅君从不曾见过的。
成沅君顿时有如雷劈。
而当他一上前,苏沐眼中神色便淡了。
成沅君捺住心头惊色,只道:“玉碎了,我——”
便觉一物抛来。
成沅君接住一看,是一块玉。
苏沐道:“那便还给你吧。”
当时无情尚在眼前,成沅君才眼神一暗转身离去。但如今金非池却说,当日苏沐竟然暗中托他相助。金非池活到现在这么大岁数,总共只答应过别人三件事。苏沐占两件。而其中一件便是此事。
金非池却显然没有放过他:“我答应别人不告诉你,但我如今没有同你在说,我只是同人在说。他帮他的朋友,而你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不算人的。”
成沅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他手愈发收紧——
金非池捅完刀子还不够高兴,还是有些疑惑。“不过我虽然帮你,你还不配我亲自来。只一个画像,岂会觉得你气息也很熟悉呢?”他在那里拼命想,究竟是哪里熟悉。忽然一拍手,“你的味道,同小江身上很像。他的咒是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