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圣上很急,情愿与皇太后起争执都要先撤……
蒋慕渊想,极有可能,圣上不想让孙璧活着到京城。
一旦孙璧死在路上,宗亲势必要闹,圣上要给宗亲交代,就不能硬顶着再去撤南陵王的封号和庙享。
他想撤,就只能在孙璧死前把事情办了,所以才会这般着急。
孙氏宗亲掌事的、办事的都是什么性情的人,蒋慕渊颇为了解,前世也打过不少交道。
他们的确会为了南陵王奔走,但在拉拢了足够的人手之前,不至于把所有的棋子都一股脑儿送到圣上眼前去,圣上此刻反应如此之大,十之八九,是孙睿把宗亲给“卖”了。
因为孙睿更希望孙璧死,借此激化圣上与宗亲的矛盾,以后圣上面对宗亲会越发束手束脚。
以圣上的性子,束一时手脚还勉强能忍,长期下去,准要出乱子。
蒋慕渊此时不在京里,无法从御书房里直接打听出孙睿到底如何挑拨的圣上,但圣上与宗亲不睦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孙睿要火上浇油实在很容易。
而杀孙璧就更容易了,董之望至今没有下落,安排好人手去“救援”孙璧,乱战之中“错手”杀了,全推到董之望身上……
只是,孙璧不该成为那枚棋子,或者说,蒋慕渊不能让孙璧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余将军如此艰难才打下南陵,没道理最后还要背这么个押送不利的罪名。
顾云熙想了想,道:“孙璧造反毋庸置疑,而南陵王……”
这事儿若是其他人做的,别说是父亲了,祖父、曾祖父都得被挖出来,可孙璧姓孙,南陵王又是先帝爷的弟弟,关系太近了,如此状况下,重了轻了都不合适。
不过,话又说回来,朝廷并没有南陵王参与其中的证据,何况他过世多年,圣上真没有必要为此与宗亲顶着来。
顾云骞直接些,又都是自家人,便道:“得不偿失,真咽不下这口气气,等过几年另造了证据盖到南陵王头上,弄个名正言顺……”
似是而非的文书、胡编乱造的矿山开凿时间线,整个南陵都在朝廷手里了,圣上要诬南陵王,办法多得是。
蒋慕渊颇为赞同,他若在京中,也定会以此来劝说圣上“以退为进”,南陵后续的安置都没有做完,蜀地还在持续战事,这个时候与宗亲闹得下不来,委实没有必要。
他看着顾家两兄弟,斟酌着道:“不仅仅是圣上与宗亲的关系,底下还有太子之争,宫里没有表面上那么太平……”
顾云骞一愣,道:“不都说三殿下是几位皇子之中最出众的吗?”
“我不会、蒋家也不会支持他,”蒋慕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很坚定,“他无法成为一个好皇帝。”
顾云熙和顾云骞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以蒋、顾两家的关系和手中的权利,若将来站到对立面上,那真是伤筋动骨。
除非蒋慕渊属意的人选根本无法胜任,否则镇北将军府肯定要跟着蒋家一路走到黑的,姻亲的联系原就不是谁嫁了、谁娶了那么简单。
“这会儿都在观望,蒋家也不会在此刻就站边,我心中也没有最后的人选,但无论如何,孙睿不行,”蒋慕渊又道,“这事儿云锦与三姨也商量过,三姨也是这个主意。”
顾云熙倒吸了一口气。
他那个妹妹,素来有主见、有想法,看事儿极准。
顾云思说孙睿不行,那肯定不行。
第940章 秋雨
顾云熙在京中生活的时间不长,亦不曾与宫中人往来,他对几位皇子的印象大部分都来自于市井传言。
而传言,并不等于一切。
他家两个妹妹与蒋慕渊都认为孙睿不行,那必然是有他们的理由,且蒋慕渊这么个身份,与圣上、皇子们打交道打得多,感受必然更深。
顾云熙好奇心重,却不至于追着蒋慕渊问理由。
事关立场,蒋慕渊说到这个份上了,能讲的肯定不会保留,不能说的,问了也白问。
顾云熙沉思了一阵,末了道:“可太师府不是由云思说了算的。”
蒋家有族亲,上头还有宁国公,但最后如何做,蒋慕渊是能说得上话的。
族亲仰仗国公府,国公爷又只有这么个儿子,往后家业全是蒋慕渊的,父子两人商议事情很是方便。
可太师府不一样,做主的是傅太师,顾云思是孙女也就罢了,却是个孙媳妇。
关乎整个傅家前程的事儿,她哪能轻易左右。
蒋慕渊道:“傅太师先前几次催圣上立太子,圣上迟迟没有答应,甚至搪塞,我想,傅太师心里应当也有计较。他年纪虽大了,但绝不糊涂。”
顾云熙微微颔首。
顾云骞颇为敏锐,直言道:“不答应、甚至搪塞……圣上不想立三殿下,甚至清楚他心中所属根本不能叫三公点头?”
顾云熙轻轻拍了拍顾云骞的肩膀,他其实也听出来了,但既然想好了不追问,也就忍住了。
偏顾云骞是个耿的。
蒋慕渊笑了笑,没有点破孙禛的名字。
顾家兄弟交换了个眼神,圣上的心到底偏去哪儿了……
蒋慕渊又交代了些军务上的事情,便送顾家兄弟去安置。
在人前,刚刚的话题自是一个字都不再提了。
顾云熙和顾云骞也明白,蒋慕渊提前与他们说,是怕自家人立场不一,镇北将军府若因为传言里孙睿在皇子中独树一帜而选择支持,那将来伤筋动骨。
眼下,蒋慕渊心中并未有合适的人选,事实上,朝中局势也没有急切到逼着重臣们立刻站位,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自家人咽在肚子里就好。
蒋慕渊重新回来的时候,惊雨正等着他。
他从惊雨手里接了个细小竹筒,打开取出其中字条,就着蜡烛光看了,而后,点燃烧尽,一并揉了,只余下些许黑灰。
这是王琅通过贾大娘送出来的消息。
乔靖一直在操练水师,王琅上甲板吐了几天,只看到江面上大小战船排列,兵士们喊声冲天,他看了,却看得不甚明白。
后来到衙门处理了几日文书,把与水师有关的内容来回琢磨,总算掌握了数据和初步的概念。
待他又到了甲板上,比照着记下来的数,这回观察起来有了方向。
来来回回的,他基本摸清了蜀地水军的装备、配置、人员安排,也清楚乔靖这一次是下定决心要在两湖咬下一块大肉来。
蒋慕渊收到的便是这些数据,只看战船和兵力数量,乔靖必是来势汹汹。
当然,正如他告诉顾家两位舅哥的一样,肃宁伯这里做了两手准备,防着乔靖声东击西。
乔靖若真的冲霞关来,反倒并不骇人,若如王琅看到的那样,执意大军顺水而下,那才叫人头痛。
蒋慕渊思量了一阵,先交代惊雨安排人手、防着孙璧进京途中出事端,又赶在天亮前召集了兵士,匆匆赶往夷陵。
他知道,王琅已经尽了一颗暗桩的所有努力了,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加强水路防御,真等到乔靖出发,王琅便是第一时间送消息来,他们这儿也迟了。
蜀地的秋雨来了。
雨势汹汹,遮天蔽日的,别说是月光被阴雨全部挡了,便是白天,也阴沉极了。
大雨一连下了几日,蒋慕渊一直收着后头的军报,带兵前行,心中亦极为担忧。
雨势意味着水势,两湖虽未有连绵大雨,但一旦上游涨水,蜀地的战船顺水而下,会越发难以抵挡。
上游的状况迅速地被传到了下游。
夷陵城由肃宁伯麾下得力干将曲甫坐镇,他是程家的族女婿,算算辈分,肃宁伯还要叫他声“姐夫”
曲甫站在堤坝上,看着面前奔涌的江水,面色沉沉。
肃宁伯已经知会他了,蜀地极有可能会再次顺水进攻,且这一次由乔靖亲自领兵,显然是想在水师上决一死战。
南陵调出来的兵士已经抵达夷陵,添上宁小公爷带着赶来支援的那批精兵,单论人数,倒也不是不能一战,可水军打仗,比的从不单单是人数。
曲甫当年跟着肃宁伯打过东异,好歹摆脱了旱鸭子之流,可底下将士们的状况他一清二楚,战场上真正能发挥作用的只有江南调来的水师。
战船、人力皆比不上蜀地,前两次是侥幸防住了,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