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番外(77)

作者:未晏斋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杜文眼疾手快地托住,笑道:“一副甲胄六七十斤,你这不好好吃饭的小身板怎么捧得动?看砸了脚趾头!”

穿戴这样的盔甲之后,行动不便,他努力地低了低头、弯了弯腰,也只能勉强亲到她的额头,然后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说:“帮我系系带子就好。”

又向她解释:“没办法,接下去我要打算深入敌中的,无数飞矢,唯有这样的明光甲才有良好的抵御力,少不得受点罪披挂着操练,不然临了是指挥不了千军万马的。”

“杜文……”此刻,翟思静心头也是千万头绪,却不知从哪一句说起才好。“原谅”两个字却是无法出口,一来对他太莫名其妙,二来她也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原谅他。

杜文推开帐篷门出去了。

外面是秋季草原上潋滟的阳光,他走在那光芒里,而翟思静觉得目力不够,渐渐瞧着他成了模糊的一道窄影。

他缺点那么显著,优点也那么张扬。

翟思静白天在帐篷里无所事事的时候,边刺绣,或边读书,脑海中就会边胡思乱想。

这日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总提到他阿娘,翟思静也不由总想着自己的父母。

离开瑙云城的前几天,杜文是允许她看望父母去的。

讲孝道的旧世家,做女儿的终归心里有家,在瑙云城的东北角,北方的低矮屋子围成了一座狭长的大院落。翟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暂时挤在这里居住。条件和在陇西当然不能比,勉强落脚而已。

翟思静帮着检查着屋里的火炕和炭道,然后坐在条炕上陪母亲唠话儿。

母亲悄悄问:“大汗对你是不是粗暴得很?”

翟思静有些臊,摇摇头:“总体还好吧,脾气是恶一点,不过对我不乱撒气。”

“看来他是挺喜欢你的。”母亲翟李氏叹道,“他还是扶风王的时候,不是还到咱们家来谈结姻的事嘛?我是个妇道人家,当时觉得这小伙儿虽然年纪小不稳当,可是聪明伶俐,提到你就分外巴结的模样。我还和你阿父说:嫁给太子是做妾,扶风王肯聘为正妻,对思静岂不是更好?”

翟李氏拍拍大腿,哀叹着:“你阿父是个老古板,怪我是妇人之见。我不服气,问他,咱们陇西翟家,在陇西几百年的基业,连士族南渡时都忍住了没有迁徙,为的就是士族的一点骨气。怎么如今为了讨好胡人的君王,居然肯把女儿嫁给胡儿做妾?莫不成是贪图女儿换来的这点富贵?”

“你父亲呵,当场就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他指责我:‘你以为南渡到楚,咱们就有骨气了?世家大族的尊贵女孩儿,皇甫氏的皇族看上了,就全数是正室?到时候皇权压着你,还不是都一样?旧时王谢,遇到四王之乱的时候,哪个不得夹着尾巴做人?’”母亲感慨着,“他说的也对哈,我想想我们汾州李家举族南渡到了富春,结果外来的大户还不如落架鸡!听说几场内乱一来,一半多的人倒不在了。”

她不由抹了抹泪水,悲啼了一会儿才说:“乱世,人命如草,都是一样的。”

翟思静当时是有些娇嗔:“哦,他打算得倒好。我呢?也没人问我愿意不愿意,就嫁给胡儿?难道汉家的儿郎,贤德有才华的男人都死绝了,没人好和我结缡的?”

翟李氏疼爱地拍了女儿一下,笑道:“你看看你,自打变作妇人,说话一点都不害臊了。”

转而又道:“不过,你父亲这人,你也当理解。他心心念念的总不忘这片土地是汉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当年不肯走是这个原因,现在希望你嫁入鲜卑叱罗家,也是这个原因。”

胡人乱华,已经不可逆了。南朝的孱弱无能,宁可龟缩在建邺,隔黄淮而分治中土,也不肯北伐。南望王师也是渺茫得不能再渺茫。所说的“戮力王室,克复神州”,渐渐就只是北地汉人遥远的一个迷梦。

“当年羯人入主中原,杀戮得太惨烈了——到底是未曾开化的蛮族。”翟李氏摇摇头,心有余悸似的,“倒是鲜卑胡人,自称是黄帝之子昌邑的苗裔,又曾帮助中原的帝尧驱逐女魃部族,立下功勋。对汉室的制度文化也颇有兴趣,对汉人也还算尊重,没有滥杀或遣送为奴的举止。只是到底是两族,难以同心。你阿父说,现在指望南楚嫁公主来和亲,只怕是难上加难,要为汉人争一席之地,争说话的机会,只有从依然留在北燕的五大姓汉人着手,当官做宰一时难办,从联姻上打开渠道倒不失为机会。所以……”

所以耽误个把女儿,争取为汉人参与到政体中,在男人们的思维里是最简便和最快捷的方法——汉代那么多和亲公主在停战、沟通、互惠互利起到的作用之大,乃至在想法上相互影响,血缘上逐渐“稀释”,都不是孤例。

牺牲到自己头上,翟思静骨子里当然不情不愿,但是父亲的想法究竟有没有错,又是一说。

翟李氏道:“你阿父还说,石勒之有张宾,苻坚之有王猛,都不仅兴一代国,而且移风易俗,孔孟之道得以在胡族发扬光大,这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若是思静肯做这样的牺牲,岂不如王昭君,岂不如刘解忧,岂不如冯夫人?”

第62章

突然,帐门外头号角齐响,随后马蹄声乱响起来,又一会儿,乱声逐渐变得齐整,有人在喊“上马!出发!”

翟思静的心脏“突突”直跳,忍不住到门边挑起一点帘子,悄悄向外看。

还没看到什么,门帘子被一把掀开了。她陡然被什么亮晃晃的物事挡住了脸,惊得退了半步,还叫了一声。

然后看清那不过是杜文,才抚着胸口喘着气。

杜文脸色肃杀,好像连强笑都装不出来。他突然伸手把她的腰勾过来,然后说:“刚刚一支柔然兵过来突袭,大好的机会,我要顺势出击。你待在这里。”

他眉头锁着,颌骨绷着,眼眸里满是不信任的光,片刻后带着警告说:“这里安全的,而外面是戈壁和大漠,你决不许离开。否则——”

威胁的话没说完,翟思静说:“我不走,我等你回来。”

他眼皮子跳动了一下,仿佛在思忖能不能信她。但随后号角又吹了一声,他只能漫漶地点点头,不自觉地扽了一下手腕上的皮鞭,仿佛也是儆告和威胁,然后顾不得太多,转身离开,飞身上了一旁的马。马也用重甲,跑起来不太快,但即便如此,翟思静也看着他打马出了辕门,无数战马腾起的沙尘仿佛有半天高,渐渐就只见沙尘而不见马匹了。

这只是一场小仗。

因为杜文两天后就回来了。

翟思静听见动静时,忍不住到帐篷外,踮着脚翘首望他的身影。

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他仿佛总是最醒目的一个,同样的灰黑色斗篷,同样布满血污的战甲,偏生他就是鹤立鸡群一样突出在众人之上。

这些人转眼就离近了。

再转眼就进了辕门。

披着重甲的战马累得不行,甫一等他滚鞍下马,马匹就“嘶”了一声,几乎跪在了地上。杜文爱惜地抚了抚马颊,吩咐道:“这是为朕立战功的马,好好侍奉!”

他手上提了一串什么东西,但远远地看见翟思静,就把那串东西丢给了身后的亲卫。

翟思静也这时候才看见,其他人除了身上血淋淋的之外,手里或多或少都是些人头、人耳朵之类,兴奋得都咧着嘴。

她一阵作呕,转身跑进了帐篷里。

她听见杜文的明光铠甲片摩擦的声音,突然觉得百味杂陈,不知何时已经泪落满颊。

杜文在门外吩咐他的贴身宦官帮他卸掉战甲和战袍,又喊着要洗澡水。然后才走进来。

翟思静带着两眶子泪水回头看他,委委屈屈的小模样。

杜文上前两步,又自惭形秽地说:“我一身都是臭汗。”

是有汗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是翟思静忍不住提着裙子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里。

杜文的手张了张,有些错愕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抱住她的脊背。

“这几天我彻夜难寐。”翟思静哽咽着,“听着外头的马蹄声都在想你在前线的遭遇。还好,你总算回来了。”

相思之苦,算是尝到了。平常他在身边,还会怕他、怨他、嫌他,但是这段孤衾的夜晚、孤独的白昼,心里悬着的都是他,仿佛原本混杂在回忆的仇恨里的一点点爱,全部被发酵成好大、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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