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狠话也放了,本来想表现得更有骨气一点的,奈何言术幽幽的目光太可怕,她默默的又退了半步,将大半个身子藏在了德川天帝身后。
其实她说那话,若是换成久经风月的商乂来听,绝对是另外一个意思,奈何这父子两……
一个是看似坐拥四个天妃,实则还是个处的天帝,一个是很“纯”很干净的——伪佛经。
总之就是每一个听出来九娘的弦外之音。
不过,九娘那么说的确有私心,至少现在,她是又怕又莫名的欣喜。
九娘这一躲不要紧,只是本来还可以假装置身事外的天帝瞬间从旁观者变成了被言术注视的对象。
被言术幽幽的目光盯着不放,德川天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臭小子,老子造出你,还养育你,甚至把最喜欢的都送到你手里了……
你特娘的还敢瞪我。
瞪我是吧?好,你瞪。
德川天帝心里愤愤,表面上却不肯堕了分毫,只见他低头理了理衣袍,天帝的威严从容从新回到他脸上,笑道:“你吓到她了。”
九娘:“……”
言术:“……”
言术目光一窒,微微扩张的瞳孔瞬间收缩,然后……
然后他收回目光,再不看两人一眼,下一刻,就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第85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三)
“哦豁,被气走了。”德川天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这回不用做公公了,不过……小九儿竟然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啧啧!真是太残忍了!不过……”
九娘扭头继续往石屋走,一副懒得甩他的样子。
德川天帝也不恼,反而贼兮兮的补充道:“不过……我真是太喜欢了!”
九娘:“……”
九娘真有点哭笑不得。
其实,回想刚才,她也忍不住……想笑,对,不是哭,是笑!
如果放在半个月前,有人跟她说,你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把那个天上地下最温柔也最无情的言术气到,她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然而就在刚才,这事儿发生了。
九娘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懊恼。
转念一想,气一气也好,谁叫他以前总是叫人伤心呢!
九娘这样想着,心里却又五味陈杂的,一会儿甜一会儿酸一会儿苦,大锅菜都没这么五味陈杂。
当初她憋着忍着,苦苦的……想要求这一份缘,直到被赶走,绝望,无助,徘徊,甚至想要彻底的放弃一切,但她终究舍不得这个世界,也舍不得那些真正在意自己的人。
九娘本是打算在这里再住一阵,等到实力全部恢复,就重开九重天的大门,回去九重天,再也不管着外界。
她不曾想过,她能等来,等来旧友,也等来他。
只是,内心的骄傲突然冒头,她是这个世界真正高居九重天的神女啊!
不是那个卑躬屈膝的九娘,只能靠着双手活下去。
九娘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陷入沉思。
如果,如果这就是结局,是不是至少在最后,她,祝九儿,保留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
自此,本来只是来串门的德川天帝,彻底赖在了九娘这儿。
两人日常喝酒聊天、看日出日落。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心境也渐渐平淡如水。
他们聊了很多,天下,家国,人间……却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一些人。
这年春节后的第一场春雨那日,天界的新帝登基,号德劭。
朦胧的细雨没能浇熄众人的期盼,反而让这一场隆重的典礼变得更加特别。
春雨润万物,催新生。
为德劭新帝加冕的却不是德川先帝,而是大公主清悦。
这位很早就被德川天帝嫁出去的大公主,携带四海新主夫人的气势,在德川天帝宣布退位时突然回归八重天,引发了不小的骚动,甚至一度有传闻,说这位是回来阻止七殿下登基的。
甚至还有不少暗中势力,悄悄找上这位,想要与她一起共谋策反大计。
这位清悦大公主也是个人物,在阁老们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就以雷霆手段,将那些隐藏的势力,来了个一网打尽。
直到那时,天界的众人才恍然,原来七殿下登基,是她们几兄妹,早就默认的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况是新帝。
就是这个号称全天界最仁慈的人,在登基的第二天,就将整个天界的官僚体系彻底颠覆了。
尤其是那些不作为的和事佬,均被夺了官职,更有些尸位素餐之辈,被直接剥夺了仙籍。
整个天界惶惶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切除了毒瘤,挤出了脓疮的天界,如果一位大病初愈的孩童,终于焕发了新的生机。
待到这年荷花初开,整个天界已经只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而同样已经大变样的,还有九娘的洞府。
自打德川住进这里,这洞府就一再扩建,从原本的小门小府,到现在的华府。
整个山洞扩大了数十倍。
居室是新修的两层竹楼,楼前有湖泊,湖中有凉亭,楼后有温泉,泉边有梧桐。
左侧是新建的堪比竹楼的厨房、酒窖。
右侧则是更大的花园、菜园。
此刻,九娘就靠在园子门口的栅栏上,抱着双臂,看着从前的德川天帝,现在的德川老头,撅着屁股种花。
一边还跟她啰嗦:“这烈焰朝颜可是我跑了老远才给你找回来的品种,天上地下,也不会超过三株,你可得好好待它。”
九娘看了眼园子里那一圈各种稀奇品种的朝颜幼苗,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德川也不在意九娘的冷淡,继续将土拍严实了,才拍拍手,站起来,笑道:“这也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个稀缺货了。”
“嗯。”九娘再次应了声。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落寞,自打那日言术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就好像,他们之间,真的已经彻底断了。
德川拍得掌心通红也没有将泥土拍干净,干脆抬步走向湖泊。
在湖水里洗干净手,他又在身上将水擦干,才笑着看向湖中,笑道:“花要开了,晚上我们喝酒赏花吧。”
九娘漫不经心的往湖上扫了眼,道:“你,要走了?”
“是啊,差不多了,”德川浑不在意的笑笑,“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从前明明身居高位,穿得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却总觉得累,如今到了这里,不是刨山洞,就是种田,穿的是麻衣,吃的是粗茶淡饭,我反而觉得每日都那么开心。”
开心到,甚至不舍得离开了。
只是这话太过自私,他没有说。
然而九娘却听出了些端倪。
“那就再住一段时间吧!待到荷花开艳了,我给你酿一壶新的荷香,你再走。”
德川没有回头,看着荷面上一朵亭亭花苞,突然笑得像个孩子:“我昨天从八重天路过,遇到一位老妪在祭祖,她一边烧纸,一边哭得伤心,嘴里还不停低声的念叨,我一时好奇,就靠近听了两句,就听她一直反反复复在说,‘这山河,可如您所愿了?’‘这山河,可如您所愿了?’”
“我一时也被她的悲怆感染,略微一算,才知那老妪的爷爷,就是那场大战的一名普通兵将。”
德川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才继续说道:“比起那时,这山河是不错了,没有战火,没有死亡,没有绝望,但若仅仅是这样,我不心甘啊!因为我知道,它……还可以更好的。”
九娘悄悄低了头,过了许久,才道:“晚上,我们喝玉露白。”
这一夜,两个相视了许多年的老友都没有说多少话,一杯接着一杯,喝得伶仃大醉。
醉酒后的九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只是蒙童,小胳膊小腿的,看起来就瘦瘦小小的。
那时,她的身边还有个同样瘦瘦小小的女孩儿。
若是两人不动不笑,就如同在照镜子。
但只要一动,任谁都能轻易的将两个孩子分清。
那个喜欢大吵大闹,一笑起来就张大嘴巴,走路带风,从来都不肯安静一下的,肯定是祝九儿。
而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跟在后面,说话小小声,笑不露齿,莲步轻移,温柔羞涩的,一定是陈臻儿。
就连父亲白泽上神,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