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脱不了皇家的控制,挣脱不了顾家的束缚,一步又一步,引了小枫入局,引了她入局。
她西州十万兵马,知她叛变之事,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豊朝知她暗施诡计杀害李承邺,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
李承鄞派遣裴照丹蚩一战结束后去而复返,将她残兵败将一网打尽,她也因此被擒,损了一条命。
她这条命,终是我送出去的。
那天,我去瞧她,我是想救她的,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算计。
我问她,兵符何在?
狱中油灯光芒黄浊,她的眼更是,她的情况与小枫一般无二。
我想,她也哭到晕厥了吗?
我不忍直视,也不敢多言。
最后,我落荒而逃。
我瞧她还记挂着小枫,便许她,若她吃饭,便带去寻小枫。
我是骗她的,她又信了。
我躲在暗处,见她吃着烧鸡,哭得厉害,嘴里胡言乱语,竟不由得心烦意乱。
我其实想对她说,那晚我说她与李承鄞相像的言语,我收回。
其实,我错了,她这如此轻信他人的性格,怎么能与多疑算计的李承鄞相提并论,也免不得丹蚩一战,她败了。
西州公主,众所周知,九公主纯善,
而那八公主,心狠手辣,巧诈恶滑。
她眼中容不得一丝别人对小枫的伤害,我看得出来,她厌恶我与李承鄞。
她心知我爱慕小枫,却常常出言挤兑嘲讽;
她心知李承鄞目地不纯,却扬言统一战线。
她事事安排妥当,我当她心肠歹毒,也是个泛泛狡诈之辈。
可丹蚩一战,真正死亡的,却只她和丹蚩王二人。
一如她所言,从头到尾,她只要一个丹蚩王而已。
可我知道,那丹蚩王的命,她定也是不愿的……
她毁了李承鄞亲爱图信,不留证据;
她任凭李承鄞如何算计,依旧唱着一出演技拙劣的戏;
她提醒我护佑西州国主,当真如她所言,那高显,狼子野心;
如若不是提前准备,恐怕西州不保。
令人好笑,她这嚷着要灭了丹蚩的人,却救下了丹蚩一族,救下了小枫父母,成全了小枫的姻缘。
小枫,终是成了姻缘,与那李承鄞的姻缘。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方圆百里之内,喜气洋洋。
二次大婚,小枫还是那么美。
我送了拜礼,喝着酒水,与李承鄞推杯换盏之间,我恍惚看到另一个影子——她?
李承鄞疯了,两杯酒下肚,几句不合,拔剑便要与我开始打斗起来。
他喝了酒,下手没有轻重,我偏不能伤他分毫,一阵阵防守下来,他一剑刺入我腹部,我抬眸,他狰狞道:“我迟早叫羽林军将你射成个马蜂窝。”
在小枫的劝解拉扯下,他才没再折腾我。
我一身伤痕,狼狈不堪,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离去。
我拿着糖人,快马加鞭。
可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祭台上的她,身首异处。
她浑身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白衣沾血,血肉模糊。
我能说什么,我又配为她做些什么?
这手中的糖人,无非是安慰我自己罢了,为了减少心中那份愧疚罢了。
“她临终可说了些什么?”我怀有期待,悄悄问着那行刑的刽子手。
那刽子手擦拭着手中鲜血淋漓的刀,回头对我说道,“嗯?哪女人吗?”
我点头,“嗯。”
他缓缓道,“呵,那女人有病。”
“死都快要死了,还笑得合不拢嘴。”
“只是笑?”
“她到是说了句话。”
“什么?”
“我是你爸爸。”刽子手又道,“她说的就是这句。”
“爸爸?”
“是的,我是你爸爸。”
番外(小枫)
初雪纷飞,梅花粉嫩傲然立于枝头;
枝芽细密,花朵清香,花骨洁净。
梅林丛丛,远远一个卓然的身影缓缓向我奔来。
“小五。”已是人妇多年,每唤着这旧时的称呼我心中竟还是有点忐忑。
“小枫,那些大臣多说了些,来迟了,没怪我吧?”
“下次可不许了,你敢再晚一步,我就真走了。”我假意嗔道,紧紧抱住了他。
“小枫,对不起。”他摸了摸我的头,恰似当年,又道,“今年照旧?”
“照旧。”我抬头,轻笑。
我们先是堆了雪人,后又越发闹起来,逐渐演变成剧烈战争,彼此用雪球斗争着。
最后以我俩不慎滑倒扭伤——为此战结局。
我不得不感叹,老了,老了,我不再是那个草原上策马奔腾的红衣姑娘,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姿意的顾小五了。
“阿娘,阿爹你们又胡闹!”
我捂住耳朵。
“耳顺之年,便也是该注意身子。”
我向李承鄞递过幽怨的眼神,他摆头轻笑,“你亲生的孩子,自己看着办吧。”
我想,如果八姐尚还在世,这李承鄞和这身前的熊孩子,定是要被好好教训一顿的。
只是,她与世长辞已有二十五年的光阴了。
“阿娘,这幅画上是谁?和阿娘很是相似。”
瞧着又乱闯我房中的二儿,我不禁又头疼起来,这混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别乱动。”我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画,生怕这皮孩子再有其他动作。
我想着八姐的遗物,本就无甚几许,连这画像,也是我苦学丹青循着记忆临摹而成,可万万不能叫二儿给玩了去。
一声哽咽传来。
我偏头,“胡娘,你怎么哭了?”胡娘是永娘出宫后派遣过来的新嬷嬷,脾气到是温和,做事勤快麻利,待我恩重如山,我便也留下了。
可是,看见这画像,她哭什么?
“奴婢……”她擦了擦脸庞的泪珠,眼眶泛红,“奴婢想起家中旧事,今天,是来跟娘娘告别的。”
我突想起此事,是啊,胡娘也到了出宫年纪了,明天就要走了。
伴我多年,护我多年,终是要走。
“胡娘,谢谢。”这些年,她待我如亲如故,令人动容。
“娘娘多言了,奴婢应该的。”
“胡娘,你……”能否留下?我急忙噤声。
我心知,只要我一句挽留,胡娘定然不会离去,可是,那样做,太过自私,我不愿。
“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可有后悔?”我问她,思绪回到从前。当年我于太子府遇劫,幸得胡娘相救。想她只身一人,抵退贼人,为了我,身中数剑,好在没有伤及要处,后来保了一命。
那贼人,却是赵良娣派遣。
后来,东窗事发,她竟也随一杯毒酒而去。
唉,我叹气回神,眼前女子与记忆中的胡娘一般无二。
“一生不悔。”她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胡娘走了,离去时,满院梅花灿烂,雪花飘飘洒洒。
老了,总是忆起旧事,可旧事重提,皆是虚妄与悲伤。
往昔旧事,我也只能在这无人的深夜,默默细细自己回忆。
“八姐。”我嘟囔着,又想起她的模样,洋洋洒洒,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
我真傻,以为忘川之水可以忘情,如今,却记得越发清楚了。
她说,顾小五是五皇子。
她说,五皇子爱慕我。
我于帐中沉思许久,其实我更想知道,她为何要攻打丹蚩?为何?
入夜,阿渡率先逃脱,她冲进帐来,替我解了绳索。我逃出,周围空无一人,我凭着记忆寻到她帐前,那一幕,我此生难忘……她杀了阿翁。
她杀了阿翁……
待我昏迷醒来。
顾小五带走了她,他说,“我为她利用,二哥因她而死,阿翁为她所害,我要为他们报仇。”
我瞧着他,竟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止不住的滴落。
后来,我们回到了西境安护府。小五悉心照料,将过往缘由一一说与我听。我细细听来,泪如泉涌,黯然泪下,我竟恨不起来她;其实,我瞧得真切,阿翁,是自杀,只是,那杀人的刀,终究握在她手里。
我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没能杀了她。
她已油尽灯枯,一生伤痕累累,白衣被血染得红透,血腥味蔓延开来;我想,只需一刀,便能结果了她,便能为阿翁报仇。
我一刀下去,她闷声不响,许久开始轻轻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