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依然演奏完,第一时间没有听到掌声,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太妙。没道理啊,她觉得自己这遍完成度极高。若不是自己单独练习地很好了,她不会拉文然来听的。
她抬头看文然,“哪个乐章不满意?”
“都。”
“都?”
“嗯,都不满意。还不如你当年学的时候弹得好。”
沈湛惊了,练了这么久的成果被一个字轻易地全盘推翻,这打击谁受得了,如果换做是他,还不得甩脸走人?就算是兄妹也会打起来吧?
出乎意料地,依然只是心平气和地问,“说说看?”
文然将录像设备拿下来,和依然一起重听,“听起来什么感觉?你演奏的时候又是什么感觉?”
沈湛也一起在看,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很恢弘,气势磅礴。第一乐章不就是这样?”
文然瞟了他一眼,“老子让你说话了吗?”
沈湛立马乖乖坐下,这人是真会动手,还是连女人都会打的那种,对自家亲妹妹也这么不客气。
文然再度问,“你演奏的时候什么感受?”
“酣畅。”
文然按了暂停键,和依然正经分析,“问题就是这个。太野了,野得粗放。” 他不过出去比个赛回来而已,依然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错过了什么?
“这不好吗?基辛风格灵动,魏森伯格理性,我的理解就是力量。”
文然抬手虚张声势,“你要不是叫依然,我这一巴掌铁下去。你也知道要基于理解,你说说你理解?什么叫庄严的快板,什么叫朴素的小行板,你又是怎么解读的。现在哪里有庄严和朴素的影子。我看你是跟秦既明混几个月学野了,收不住了,过犹不及懂不懂,Sam看这录像带会气得拿不稳酒杯的!”
“他不会的。” Sam一定很开心,还会夸她。
“还顶嘴!” 又是一个超级痛的毛栗子!
依然捂着发红的脑门,长高点就了不起了?“你还真敢打我了?”
犟归犟,她还是接过相机,继续听着自己演奏的版本,听着听着嘴角就拦不住地上翘,还是觉得很爽快啊。
文然看她好像很满意的表情,忍不了了,直接抬手拍了她的脑袋好几下,“还开心,还开心,你还敢开心。演奏成这样还得意!玩儿飒了是吧!看你还欠不欠!” 只是这力道拍陆靖宇身上,怕是挠痒都不够。
依然捂着头,“我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听起来很畅快而已,并不觉得它对!”
“哼!” 这还像人说的话。
文然也能理解,一个一直被条条框框约束着的人,突然享受过了绝对的自由后,撒欢的劲真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依然没有彻底颠覆,只是想加些有点野的“个人理解”而已,算好吧。
“弹琴就跟橄榄球一样,你至少得在球场里踢,而不是在观众席里踢,想发挥也得有个度。从头开始重来!最近不准再去见黑心狐狸!”
依然不服,“重练归重练,恋爱归恋爱,请不要将两码事混为一谈。”
“你是心眼瞎了才说这是两码事吧?你有本事把自己割裂开来?” 文然怼依然,下手从未软过,“那狐狸现在只会把你越带越偏,今晚不是去听交响乐吗?后面这段时间把音乐会安排给我拉满!我就不信洗不回你的脑子和耳朵。”
“我可以和他一起去听。”
文然立马踮脚叉腰,以示高大,“你还要跟他一起去听音乐会?姓依名然的臭妹妹,你最好给我认真点!”
呵,不理。道理说不过就耍脾气,幼稚的臭弟弟行为。
此刻高冷的女生和桀骜的男生俨然不讲理的三岁小孩嘴脸,本应枯燥的练琴被打打闹闹的气氛活跃了起来。看着这样的互动,沈湛有些羡慕,为什么他就没有一个可以一起交流音乐的兄弟姐妹,两人可以毫不避讳地告诉对方哪里不对,可以恨铁不成钢地想打醒对方。
依然能进步这么快,除了努力,除了天赋——
还有文然,他才是依然的大杀器。
“不对,再弱点,颗粒度再饱满些,想想教堂的钟声,那种感觉才叫庄严。”
不过几遍,依然立马找回了理性克制的感觉,文然这才松开紧拧的眉心,“这次对了,是庄严的感觉了。”
沈湛也明显听出了差异,演奏地确实更合理了。以往的版本听起来也很触人心弦,但太过夸张,而现在调整到了一种恰到好处的状态,让人心神摇晃。
可文然还不满足,“你试试看,慢一点,这个速度,1——2——1——2——”
文然手中打着拍,依然只一眼就调慢了速度。重新调整了力度和节奏后,表达的情感和色彩更悠扬,也更恢弘了。如果说之前依然表达的是奔腾的岩浆,美得暴力,文然表达的则是炽热的光辉,美得绚烂。整个引子被修改地沾染上了些许悲壮美的气息,也更映衬柴可夫斯基的忧郁性格,愈加符合原曲的表达。
哪怕只是练习,都辉煌得让人垂泪。
这真是一对令人头皮发麻的组合,文然能带着依然的音乐走向最理想的状态。
从引子转到奏鸣曲之间的过渡段,文然也反复打磨,每个细节都抠,“最后的音只是几近飘散,注意颗粒度,触键再干净些。”
进入第一主题,“触键!你十几年的琴练哪儿去了?”
依然向他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你来?动嘴容易,动手试试?”
“你以为我不行?让开!” 文然还真的弹了一小段,这才真是骚瞎了沈湛的眼。
整整一下午,四个小时不停歇,沈湛在一旁陪练也觉得时间过得极快也很轻松,文然坐在地板上,“马马虎虎先这样,找回些感觉没?”
“找回来些了。”
“最近你要天天在心里想着过犹不及。” 见依然不理他,特地伸腿踢了踢凳腿,“听到没,控制住。”
依然忙着改记号,学着文然的口吻,“你别以为仗着自己叫文然,我就一再忍你这破脾气,能不能稳重些。”
沈湛心底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可以通过最近这段时间的合练追上些距离,可现实却是亲眼看着自己离她越来越远。他能想见当依然稳下来慢慢做到收放自如后,一定是蝴蝶破蛹,彻底蜕变。
第50章 过犹不及(2)
晚上,秦既明正在解死活题,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坚持地响了数十声不停,他蹙眉接听,还没开口就听到电话那头先声夺人,“我在你家门口。”
秦既明愣了一下,不愧是他佩服的少年。
他语带笑意地说,“我打不过你,如果你不动手的话。”
“你以为老子解你个破密码要多久,这种密码锁看心情,心情好两分钟,心情不好两秒钟。”
“我来开门,这房子挺新的,还请高抬贵手。” 秦既明心道,他真是栽在这对兄妹手上了。
“请客随主便换双鞋。喝点什么?也是全脂牛奶吗?”
“哼。”
秦既明了然,这算是应了。
文然穿好拖鞋进门后,一眼就瞥见了前来迎宾的大白,飞也般将它抓住。
而当秦既明两分钟后再从厨房回到客厅,就看见一个抱猫的少年将他复盘到一半的棋局走得面目全非。他不得不多暗示自己两遍,他和依然一样,16岁半大的孩子,气不得。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这么快找上门了?”
“如果我还来得及改学计算机的话,你免费收学生么。”
“依然最近几天的行迹热力图显示,她在这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呆的时间很长。”
“你这么监视她,她知道吗?”
“老子平时才不好奇她干嘛去了呢,要不是她今天演奏得跟脱缰野马似的,老子管她上哪里野去了?”
“那你找我是有何指教?”
切,文绉绉的,跟依然一样,怪讨厌的,“你这人有毒,瘾犯起来还挺厉害。”
才认识三个月不到,把依然药成了什么样子。
秦既明手臂环胸,端着茶杯,袅袅热气下,清隽的双眼蕴着笑,“所以呢?”
于他而言,这是好消息。吧?谢谢他大晚上的特地跑一趟来告诉他这个了。
“之前有几次还觉得你人挺不错,现在看你很不爽很不爽很不爽。”
对于文盲来说,重复的次数表达情感的程度,他应该是真的很不爽了,这句话不用反着听了。秦既明挑眉,“你觉得我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