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干嘛裹乱呢。”
何萘没好气地说:“许懐趁虚而入在先,你没必要愧疚。”
“我不是愧疚。娃娃喜欢薛简,薛简也喜欢娃娃,我如果横刀夺爱,除了白赚难堪,还会让三个人都陷入不幸福。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因为我而遭受痛苦?”
这是一个喝醉的人应该有的逻辑吗?曾葭果然是曾葭,永远理智得让人害怕。
何萘喝了杯酒压惊,叹道:“好吧,但你不会难受吗?”
“你看我现在像是很舒服吗?我难受死了,但我也只能难受了,我只能一个人难受……”
何萘摸了摸她的头,说:“那么我们不要忍受了。曾葭,离他们远远的,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你们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
曾葭歪着头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她和娃娃的聊天记录,薛简去霖市那几天,她围绕着薛简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和娃娃发了好几百条消息。她咬了咬牙,点击全选删除,然后默默地喝酒。
何萘小心地陪她喝,还劝说她:“你少喝一点儿,不是谁都有我的酒量,喝醉了很难看的。”
一个小时候,理智尚存的曾葭拖着醉醺醺的何萘站在酒吧的走廊下,艰难地给她披雨衣。
醉意朦胧,她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她大概二十岁,这么高,这么瘦,眼睛大大的,双眼皮,扎着马尾辫,耳边有碎头发,脸很红,脾气很直,很聪明……”
曾葭好奇地回过头,看见穿着制服的酒吧经理和一个青年男人说话。
经理苦笑道:“林先生,全天下的酒吧服务员有一大半都是您说的这个样子。您有没有稍微具体一点的描述?”
“今天您这儿的工作人员来齐了吗?”
“有个请假的,不过她是单眼皮,肯定不是您要找的人。”
曾葭蓦地产生一点同病相怜的心酸。她朝前迈了两步,想看清楚那个失落远去的背影。雨水飞溅在走廊上,打湿了她的眼镜,镜片上升腾起一片白雾,挡住了雨中的世界,她也没强求,看着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凌晨一点,曾葭费劲地把何萘拖回了宿舍。
何萘踹开宿舍的门,仰天长啸:“来吧姐们儿,让我们欢饮达旦!”
躲在被窝里偷看小黄书的高高从床上滚落。
“曾儿,你俩有事儿没事儿啊?”
曾葭噘着嘴:“有事……”
“怎么了?”
何萘摇头晃脑:“没事……喝点儿酒。”
“啊?”
“我爸爸有事没事总想喝点酒,大碗茶大碗的酒,五魁首嗨六六六,一口一口又一口啊,举起杯倒满酒,说走咱就走,走到九月九,一醉到天尽头……”
“……”
两个醉鬼开心地手舞足蹈,秀了一道好嗓子。高高耷拉着眼皮,抓起鸡毛掸子一拍,把他们拍到了床上。晓彬烫了两条热毛巾,想替她们擦擦脸,却被曾葭当成好东西抢了去,她神经此时基本麻木,擦到一半就倒在何萘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大家默契地没有提及醉酒后的胡闹。
第11章
曾葭花了两周的课余时间,终于把《说文解字》从头到尾抄完一遍,深感自身文化素养之升华。
何萘嘲笑道:“现在深夜自习室的管理员都和你混熟脸了吧。”何止是物业管理员,现在连保安见她都打招呼了。
何萘翻了翻手稿,问:“我考考你,你的名字这本书怎么解释?”
“苇之未秀者,葭也。”
何萘一检查,居然没差。她追问道:“我名字又是什么意思?”曾葭不答。何萘得意地说:“我告诉你,萘是一种有机化合物。”
曾葭不禁怀疑她的智商:“你认为两千年前的许慎会知道有机化合物?”
何萘:“……”
曾葭实在困得厉害,推着她说:“姐姐,你自己玩去吧,别闹我了。我趁着没上课补会儿觉。我做梦都看见老许骑着拖把拿着书使劲儿拍我。他太狠了!”她埋下头想睡觉,胳膊却被何萘狠狠地掐了一下,一抬头,看见老许站在她面前,面沉如霜。
老许指着曾葭喝道:“你立刻去系办!”
何萘:“……”
曾葭一脸痛心地看着老许把她抄了两礼拜的稿纸卷成一个筒,一下一下敲击办公桌,边敲边训,节奏很激荡。老许骂够了,喝了杯水润了润嗓子,展开稿纸,翻了几张问:“我没让你用毛笔抄。你这是自找苦吃。”
“……”
曾葭不想白吃亏,厚着脸皮说:“这种竖排繁体的古书,我觉得软笔抄写可以更专注理解。”
老许露出赞赏的表情,问:“你写过软笔字啊?”曾葭点了点头,老许越看越好奇,“学谁的?乍一看也不怎么样嘛!”
“我偶像。”
“哦?怀素吗?”
“不,毛爷爷。”
“……但是仔细看看的确别有风骨。”
曾葭挤眉弄眼地憋着笑。
“你抄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
曾葭回道:“老师,我有点心神不宁,没有思考,收获比较少。”
老许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问:“比较少是多少?”
曾葭感到惭愧,说:“我只把它背了下来。”
老许捂着胸口,说:“你立刻走。”
曾葭看着桌沿的稿纸,问:“我能给它带回去吗?”
“为什么?”
“我一笔一划写的,这是我的东西呀。”
老许伸手盖在一沓散发墨香的稿纸上,说:“我还要检查检查,你先回去吧。”
曾葭心有余悸地溜了,谁知刚回到教室就收到老许的短信:“信箱里给你留了一本《谷梁传》,你抄一遍,两个星期后交给我,换你上一本的手抄书。”
师生交流进行到这地步,曾葭产生了极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直到寒假之前,老许乐此不疲,曾葭一直责无旁贷地抄写古书,有时候去办公室交作业,年轻的老师看着她满眼都是同情。
有一位姓程的师兄,年纪轻轻,学术上已有一番造诣,曾葭很钦佩他。他拍着曾葭的肩膀,鼓励道:“许老师很重视你,你千万要好好努力。”彼时曾葭已经一礼拜没睡过好觉了,老许还总是挑挑拣拣,她心里焦躁,说:“他这叫重视?我让给您好不好?”程师兄皮笑肉不笑地把她赶走了。
何萘消息很灵通,对这位师兄抱有深刻的同情。她告诉曾葭:“几年前老程一直跟在许教授手下,原本要读他的博士。后来老程和区长的女儿谈恋爱,许教授说他曲意逢迎,人品不好,两人好像就决裂了。”
晓彬说:“我也听过这件事,不过我的版本里,程师兄在和区长女儿相好前有一个交往三年的未婚妻。”
高高替老程委屈:“我觉得程师兄很冤枉,现在是恋爱自由的时代呀,结果被一直敬仰的老师说成是舔人屁股,多丢脸啊。”
曾葭思考了一会儿,问:“你指的是不是吮痈舐痔?”
高高抄起枕头把她砸飞了。
终于挨到期末考试结束,何萘拿着笔记本,拦住收拾讲义的老许,认真地问:“老师,您看这个地方,我有个问题……”
老许对除了曾葭外的学子总如春风化雨一般温暖,循循善诱。曾葭趁这功夫蹭着墙偷偷溜回了宿舍,神清气爽地打包行李,突然宿舍门被撞开,何萘没精打采地走进来,在她面前站定。
“你这是怎么了?”
何萘从背后捧出一套《汉书》,幸灾乐祸地说:“是祸躲不过呀。老许让你过年不要懈怠,努力补充知识,不能把他的书弄坏了,否则他会把你逐出师门。”
“……”
何萘坐在床上看她忙来忙去,问:“你找什么呢?”
“我日记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太清楚。我只是偶尔用一用。”
“会不会和其他笔记本弄混了,让你顺走了?”
“不会,我一直把它放在枕头下面。”
曾葭焦头烂额的模样让何萘很好奇她的日记究竟写了什么。她宽慰道:“根据经验,过两天它就自动跑出来了。”在丢东西方面何萘是行家,曾葭急着赶火车,只好先不了了之。
何萘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笑问:“薛简不来接你啊?”
曾葭脸一沉:“不要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