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走到程云峰那辆吸人眼球的摩托车前,任暄接过他递过来的白色头盔,很熟练地戴好。程云峰一气呵成地解锁,长腿一撩跨上车,再打火转向车道,路过的姑娘纷纷侧目,即使扣着头盔,单是那套行云流水的身姿也足够赏心悦目。目光顺带瞥过后座时,任暄心想,如果换成个姑娘,怕是这些目光就不会如此友善了。
任暄依旧环住程云峰的腰,轻轻贴在他的背上。回去的路程云峰换了另外一条,拐过几条安静的小路,有很多树和很少的行车。路顺畅了,程云峰却骑得很温和,耳边少了来时的嘈杂,只剩风声和发动机的轰鸣。
任暄当时只是摇摇一指,程云峰也竟找到了他回家的路。他按照任暄在身后的指引,停在了一栋老式居民楼门口。
程云峰摘下头盔,头顶的路灯一闪一闪,聚集了一群夏日的飞虫,是一片常见的小区。有些斑驳的外墙和杂乱穿插的车位,纳凉的老人围坐着下棋,还有晚睡的孩童围着花坛追跑。生活在如此有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地方,不知任暄从哪里沾染到那些冷冰冰的气息。
“你住在这里?”程云峰明知故问。
“电箱后边那个单元,”任暄摘下头盔,弄乱了头发,他随意抚弄了一把,沾着汗水的发丝仍调皮地翘起几根。“谢谢你的饭,还有车。”
那撮头发随风飘动,像是跟他不舍地挥手,背着主人的意愿向他惜别撒娇。程云峰痞气地弯着嘴角,侧靠在车座上,一条腿斜蹬着地面,地上的影子被灯光拉出一个不可思议的长度。“有空再找你喝一杯。”
程云峰的墨镜挂在领口,眼前罩着透明风挡,眼尾的笑意藏不住,被任暄不留神窥进了眼底。任暄脱口而出应了好,被程云峰催促着上楼,他进楼前回头望,程云峰站在原地向他摆了摆手。
任暄推开房门,按亮了客厅的灯,他换好鞋,犹豫再三才去窗口向楼前张望,只隐约看到摩托车的尾灯和渐行渐远的车声。
第7章
程云峰洗完澡,搭着毛巾坐到床边,鬓角渗出几滴水珠,顺着脖颈留到白背心上,洇出一小滩水渍。晚上喝了酒,他觉得自己今天能睡个好觉。程云峰拿着手机打开M站,点进“哄碎”的频道。
界面里突然多了一排一下拉不到底的新音频,封面是“哄碎”惯用的风景照片,标题也大同小异。程云峰挑了一个音频点开,拖着进度条找人声,说话的声音一响起,他就辨认出的确是“哄碎”的声音。
程云峰手边如果有本黄历,他一定会翻开查查前天是个什么黄道吉日。他数了一遍新上传的二十多个音频,不像是一夕之间录制的作品,倒像是存了很久的成品,因为不知名的什么原因,被“哄碎”一股脑地全传了上来。
消息栏有个扎眼的红点,程云峰随手点开,居然是“哄碎”的回复提醒,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想看“哄碎”跟他说了什么。
“希望你每晚都收获美好的睡眠。”一句礼貌的客套,对于隔着网络见不到面的主播和听众来说,很得体。可程云峰想要更多,他不知道主播对着屏幕录音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思,但他深夜贴着耳机听另一个男人的低声细语可绝不是单纯的想做个听众,而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情愫。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程云峰偶然看到这句诗一下想到了“哄碎”,他就是南风,最知意。难得把一句诗记在心里,又留在了音频下面,像情窦初开的少女,寄一封相思信,提着裙角便跑,再躲到角落里偷偷探头来瞧。
任暄没想到程云峰的“有空”来得这么快,他以为几天前的“再约”是句客套,不会有下文,直到下班走出门口,程云峰靠着那辆骚包的摩托车对他吹了声口哨。程云峰把车停在办公楼外的外围墙根,侧对着环保局的大门,下班的必经之路,逮人万无一失。
任暄和同事们一齐看向程云峰,叼着烟吞云吐雾,还是那种带点野性的衣服,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却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同科室的大哥看完程云峰又转头看向任暄,“你朋友?”语气中有敌对阵营的自我保护。
“啊。”任暄慢慢地点点头,算是朋友,却没算到他的不请自来。任暄跟同事们道了别,犹豫着往程云峰那边走。
程云峰吃过瘪,不再傻兮兮地从微信上约,十有八九被任暄找理由搪塞过去。既然知道了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不如直接截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见面嘴上也要软三分。
程云峰把抽到一半的烟掐掉,扔到旁边的垃圾桶上,依然斜靠在车座上,任暄走近时刚好可以平视对方。“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这话乍一听是责怪,再一品就有些心疼,程云峰脸皮厚,越想越觉得任暄是怕他等了空门,白搭功夫。他把墨镜推到头顶,抹了一把鼻梁上的汗,“顺道路过,刚好碰见你下班,”他接着憨笑一声,“真巧。”
任暄乜了眼垃圾桶上的烟灰槽,算上刚扔的半根就有三支同款烟屁股,拙劣的谎言,任暄不想拆穿。专门等了这么久,他想不出原因,程云峰也一副不急切的样子,他问了句:“有事?”
“没事,没吃饭吧,一起吃?”程云峰站起身,打开坐桶。任暄向后让了半步,半推半就地被塞了个头盔在手上。
“我买了个小玩意,”程云峰把任暄手里的白头盔翻过来,指给他看外壁新贴上的小方块,“蓝牙对讲机,这是开关,打开就能说话了。”他把头盔给任暄戴好,献宝似的按下开关:“来试试好不好用。”
“任暄任暄,我是云峰。”配对的新耳机里传出了第一句话,透着傻劲。
任暄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顺着耳机传到程云峰耳朵里,程云峰不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慢慢转过身,隔着墨镜用吞狼噬虎的眼神盯着任暄。任暄毫无察觉,继续笑着说:“程云峰,你几岁了。”
那一声笑太熟悉了,在音频的三分之二处,循环播放过数不清的夜晚,即便不是立体音,他也不会认错。任暄会是“哄碎”吗?这个念头发了芽,循着蛛丝马迹撺掇着他的好奇心,程云峰鬼使神差地拽住任 暄的胳膊问他:“任暄,你有副业么?”
这一拽没控制力道,有些疼。任暄试着往回抽胳膊,程云峰死死拉住他不放。他也侧头看向程云峰,困惑地答他:“没有啊,怎么了?”单位、家两点一线,周末回去看父母,生活一直如此乏味。硬要说ASMR也只是爱好,没有收入,算不上副业,他猜不透程云峰为何突如其来问他这些。
程云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任暄不是“哄碎”,他不能强迫他是。程云峰犯错一样把手拧在背后,揉着衣角蹭了蹭,“没有副业好,”程云峰喃喃低语,“没副业轻松。”
一段无厘头的对话,好在程云峰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任暄坐在后座,扶着程云峰骑上了主路。
“我们去吃烧烤,方州人开的,特别地道。”有了蓝牙对讲机,骑车对话就变得很方便,不用贴在一起大声喊,为了说上几句话下车嗓子都要哑了。
“从哪知道这些好吃的店?你这也不是老饕的身材。”任暄看着程云峰从容地变道、转弯,拐进一条条他没见过的小巷。
“朋友互相推荐着吃,竹西又不大,好吃的就那么几家,等我挨个带你尝尝。再说我不胖……”程云峰顿了顿,不知是生气还是揶揄地接了句:“不是因为四肢发达,活力四射么。”
任暄卡住不出声,默默在后面憋了一路,他阴阳怪气在先,怨不得别人记仇。程云峰知道任暄和他不一样,脸皮太薄,也没继续作弄他,安静骑完了后半程。
程云峰把车停在人字路口,烧烤店还没看见招牌,就看见门口摆得密密的桌椅。俩人下了车,程云峰推车在店门口找了个夹缝停好,任暄跟在身后,穿过窄小的缝隙钻进了店里。
“老板我订了位,两个人。”程云峰说完一回头,任暄被等位的散客挤开了两个身位,艰难地往程云峰身边走。程云峰回身迈了一步,伸出胳膊拉住任暄的胳膊肘,再转身挤开一个空隙,把任暄拥了进来。
老板娘从柜台走出来,拿着单子在前面引路。室内的卡座有空调,椅背设计得高高的,虽然空间窄小但还是倔强地维持着私密性。二人位就在民宅改成的饭店的角落里,憋屈的苍蝇馆,味道先唬住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