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路南下,直到了镇江港。
还未到港口,祁夫人就高兴不已,她有位世交的手帕交姐妹如今正随着夫婿在镇江府。她早早就派了家人去给那位夫人送去了亲笔信,言明这几日会停留在镇江,盼望姐妹见面,延续情分。更私心里,祁夫人希望得到镇江官府的庇佑,本来她们船上只有女流,虽有家人护送,但有本地的官兵护送出境,或是有当地地方长官打个招呼,那在镇江境内都会平平顺顺,之前有几个港口的故交就是这么做的,如今到了镇江,以她们之间的交情,只怕会更好。
没想到满心期待,到了港口就心凉了,码头上一个人都没有。
祁夫人再三跟送信的人确认,道是书信都送过去了。祁老太君了然于心,劝祁夫人:“媳妇,走吧,想必是人家不愿意出来。”
祁夫人还不死心,若是寻常她走了便是,可是她和这位夫人一起入了股,在镇江做些货运的生意,如今家中遭了灾,被抄了家,虽然女眷们的嫁妆暗中存了一部分下来,但到底是缺钱,她想跟那位姐妹要出来那部分入股和分红。这种私密话又不想在书信里谈及,总要当面才能讲讲清楚。
第121章 盐焗鹌鹑
祁夫人托了一位家人去姐妹府上问话,半响才有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接她们,却不往镇江府官衙走,去了一家偏僻的别院,显见得不是长居之处。
进了院中就有人送茶过来,祁老太君打眼一瞧,便知道是不入流的茶叶末子,昔日里他们祁家连稍有体面的管事都不喝这种茶叶。于是心中冷笑一声,动也未动那茶水。
祁夫人心中焦急,没有空暇关注茶叶,等到茶水都凉了,那位史夫人也没有来,转眼过了正午,眼瞅着快要黄昏,从正午到现在他们未进茶食,却也不见那边上点心或饭食,小满担心老夫人身体,索性自己去外面买两只鹌鹑、些许海盐。
小心翼翼问那管事:“这位管事,我借用你们别院的锅灶一用可否?”
那位管事见小满凑过来,以为小满要询问何时才能见到夫人,或是能不能上些茶果之类,他心里早就想好了要拒绝,夫人说了,这些是罪臣家眷,不能沾染,到到底有几份面子,就在夫人自己陪嫁的院子里接待一下。因此他严格贯彻执行了很冷淡策略,没想到小满出口就是问他借锅灶,这个,倒也没说不让。
他犹豫半天,预先准备好的台词没用上,脸都憋成猪肝红了,这才说:“可以。”
小满拿着东西就往后厨走,她才懒得理会这个管事呢,肚儿饱饱才能烦恼少少,不管别人如何,她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打算做一道盐焗鹌鹑。
小满购买鹌鹑时就嘱咐商家将鹌鹑剥洗干净,因此现在小满只需要将鹌鹑洗净,埋入海盐中。在大铁锅中炒盐,炒熟以后,将鹌鹑深深埋入其中,用小火,借着海盐的温度,生生把鹌鹑焖熟,如此做出来的鹌鹑,肉质鲜嫩,肥而不腻。
正好烧完一根粗柴火,那鹌鹑焖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出锅,管事通禀:“夫人已来。”,小满只好熄了火,将鹌鹑捂在热锅里,好在锅中还有些热气,总能保温个一个时辰。
却见那位史夫人穿着直领对襟印金月白芍药纹短衣,下着一条白色同花纹长裙,佩一个羊脂玉禁步,倒有些淑美柔婉、华容婀娜的意态,见着了祁老太君和祁夫人,她不先行礼,倒先拿自己的销金羽毛小扇捂嘴笑:“唉吆喂,王家姐姐往日里最是讲究仪态,如今怎么穿这种粗葛麻布的衣衫,便是乡下妇人都比姐姐气派些。”
之前一直冷遇,见了面又不由分说一顿奚落,祁夫人脸上有些讪讪的,的确为了赶路不引人瞩目,她在小满的劝说下换上了一身朴素衣着,没想到倒引昔日姐妹一顿鄙夷。
祁老太君心中不满,重重的咳嗽一声,那史夫人才像刚看见老太君一样,草草行了个礼:“见过老太君。”
小满心中暗暗叹息:原来还以为是一个病美人,没想到一开口就漏了馅儿,破了功,倒像个市井泼妇一样。
祁夫人如今只想着赶紧办事走人,她硬着头皮陪笑:“妹妹,我如今手头急用钱,你可否将我入股和分红尽数给我?”
那位史夫人眼珠子一转:“姐姐啊,像我们世家的姑娘,嘴里怎么可以谈钱?这不是世家教导出来的体面。”
真他妈无耻啊,冷眼旁观了这一切的小满暗暗感慨。
这时候那位管事上前低语片刻,史夫人更是捂住了嘴吃吃的笑:“唉吆喂!姐姐啊,你跟前这个丫鬟倒是个妙人啊,还借了我们家的厨房做饭?”
小满无语了,若是以前的她就忍了,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得到了老夫人的教诲,她渐渐明白了面对贱人就是要怼!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如今祁老夫人跟个小辈计较那是自失身份,祁夫人又是个窝里横的战五渣,只好小满上了,小满一撸袖子,showtime!
小满上前一步,自我介绍:“史夫人,我并非丫鬟,而是祁家未过门的三儿媳妇。进了府中拜访,过了一下午只有凉茶,却连茶点都没有,让人干饿着,我担心老人家身体受不住才借贵府厨房一用。我们初次登门不知道贵府的规矩,让夫人笑话了,下回拜访我一定自带干粮,并替夫人好好在京中贵族圈中好好传播一番,好使大家来贵府都有备无患。”
说罢,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去厨间拿了那两只鹌鹑装在食盒,史夫人脸色僵硬,反被笑话没有待客之道?!她暗自后悔,祁家虽然没落了,但祁家和不少世家交好,万一被她传出去,自己家恐怕就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还想着等着夫君任期满了带儿女去汴京城中嫁娶,有了这样吝啬、不识礼数的名声,儿女们能寻着什么好人家!
小满进了花厅,不再理她,转身对祁老太君说:“老太君,这是一道盐焗鹌鹑,士人只道海盐粗粝,别有一番质朴雅趣,追捧人居多,然则海盐还是未经人力加工提纯,中有很多有害物质,偶尔一吃当做个野趣,并不可学习时下士人,将海盐捧得极高,反倒伤害自己身体。”
“譬如那魏晋时候,士子好金石,个个食丹,结果暴毙而死慢性中毒的不在少数,可见这人啊,真正风雅,是在自己的心,而不是或人云亦云,一味追捧品相上的高洁,或故作玄虚,却做出些泼妇行径。”
旁边的管事只恨自己长了耳朵,听这位伶牙俐齿的小娘子嘲讽自己的主子,脸颊一阵阵泛红。更别提史夫人脸上的颜色了,黑一阵红一阵,看在祁夫人眼里只觉格外好看,刚才受的气都荡然无存,心中暗暗为小满鼓掌:骂得好!也是这一刻,祁夫人第一次从心眼里接受了这个儿媳妇!替婆婆出气,好样的!
小满话锋一转,对着史夫人说:“不过史夫人可不是那等人,欠我家的入股和分红,定能现在全部还给我,若是不然,我就保证不了自己写家书的时候,会不会将宾客枯坐一整天连口吃食都不给的逸闻趣事写上去了。”
史夫人气得指着小满的鼻子:“你你你!”你个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思来想去,只好服了软,嘱咐手下的心腹管事:“你且去拿银票和账本来。”
拿了银票和账本,小满又协助祁夫人仔仔细细理了一遍,确认没有少算,就心满意足拿起了盐焗鹌鹑,扶着祁老太君往外走,搭理都不带搭理那个史夫人。
气得史夫人指着小满鼻子:“谁家的丫头,这么没有教养!”
小满慢悠悠回头:“我爹爹名讳上陈下方晟,是先帝年间的进士及第,最近在翰林院帮官家草拟诏书。史夫人敢不敢去理论?”
看着史夫人一脸吃瘪的表情,小满头一歪,笑嘻嘻补充道:“我呢年幼,修养学识俱还在起步,只是窃以为我的教养成都教育夫人绰绰有余,奉劝夫人一句:万万不可从嘴里说出‘唉吆喂’三个字,不然再怎么穿戴的清新脱俗,也瞬间变成上三堂子里拈醋撒泼的妇人了。”
说完就花枝招展招摇而去,留下那史夫人气得吐血。
等上了船,小满将那盐焗鹌鹑拿去店家船头的炉灶热起,同时命令船工黄昏出发,小满立于船头:“如今恐有歹人,因而必须现在出发,我已经从岸下买了熟食,辛苦大家今日连夜赶路,等出了镇江境内,必然给大家松泛半日。”船家齐声应下,行船走路,他们也怕遇上意外,风餐露宿本来正常,何况小满还出钱给大家买了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