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门外传来应声。
只这一声,沈云柔震惊地望着顾玉妩。
顾玉妩垂着眼睛,朝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魏景拎着药箱,低着头迈进来,端儿将红线系于沈云柔的手腕上,魏景接过,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悬丝诊脉。
他们二人中间隔着一道纱帐,微弱的风从外面吹进来,纱帐微微浮动,两个人的视线便若有若无地对上了,沈云柔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大滴大滴地落在枕头上,即便他易了容,她依然认出了他,眼中不由得盛满贪恋与思念。
而魏景,为了不被发现异常硬生生忍着,双目已近赤红。
一刻钟后,魏景沙哑着嗓子说道:“娘娘是忧虑过重,屋里应该常燃安神香。”
“府里有安神香吗?”顾玉妩问端儿。
“有有,奴婢这就去拿。”端儿说着就要往外跑。
“等一下,”一直没开口的沈云柔说道,“让碧书和碧浓和你一起,那安神香压在库房的箱角,你一个人拿不了。”
“是。”站在门口的碧书碧浓齐声应道。
端儿她信得过,但碧书碧浓是太子府的,她必须支开。三个丫鬟离开,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三人。
顾玉妩悄悄地从里间出去,红着眼眶立在门口,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你这样多危险……”沈云柔望着他,死寂的眼睛经过漫长的等待,终于迸发出神采。
魏景走上前,颤抖着手拉开她的帘子,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曾经的她美丽活泼,一颦一笑都带着少女的烂漫,如今却形容枯槁,干瘦而衰败,这不该是她,他曾经颤抖地放在心尖上的囡囡不应该这样。
“对不起……”魏景喃喃道,他竟一直以为她过得好。
沈云柔苦涩着摇摇头:“这不怪你,只怪命运,怪我……”当年她被选中太子妃,她绝食三日跪求父亲去皇上那里给她求情,她那身居左相高位的父亲,不仅没有帮她,还拿她母亲和魏景的性命威胁她,她便妥协了……
她笑着,“都是报应,今日我这般样子,吓着你了吧……”
“不……你总是美的。”魏景摇着头,“你一定会好起来。”
他们二人开始低声私语,隔着一道敞开的门扉,顾玉妩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些漫长而绵密的话语一声声扣着顾玉妩的心弦,她望向窗外冬日里迎风艰涩起飞的鹊儿,开始期待一切全部变好的那天。
半炷香的时间,门外的三个丫鬟一齐回来。
顾玉妩闪身退回到房间,魏景和沈云柔又变回沉默。
安神香缓缓点上,缭绕的香气氤氲了整个房间。
是时候该回去了,魏景起身拟好药方,深深地看了沈云柔最后一眼,走出了里间。
顾玉妩上前和她告别,沈云柔的眼睛里还夹着闪烁的泪光:“玉妩,谢谢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嗯,你要保重。”
看到她眼中重新燃气的神采,顾玉妩就知道今天所有的冒险都值了。
她本来还想和她打听萧弛的事情,此时也觉得没有必要了,发妻因他磋磨至此,他不闻不问,再加上从前滑胎的事情,怎样的品行昭然若揭。
二人刚从沈云柔的房间出来,忽然有人喊道:“太子殿下吉祥。”
竟是萧弛来了。
喊声一停,他迈了进来,视线直直落在顾玉妩身上:“顾小姐,真是许久不见。”
顾玉妩恭敬地朝他行礼,神色坦然道:“太子殿下。”
他环顾一周,又淡淡看向她身后其貌不扬的大夫:“顾小姐带了大夫,真是有心了。太子妃如何了?”
魏景答道:“身体亏了根本,需要长期调理,贵府可定期去草民那取每阶段的方子为娘娘调养。”
“嗯,治好了会好好赏你。”萧弛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魏景犹豫一瞬,看向顾玉妩。
顾玉妩朝他点头:“劳宋大夫费心了。”
魏景只好先一步离开。
顾玉妩也朝萧弛告辞:“云柔姐姐已经睡下,殿下,我也该离开了。”
萧弛的眼睛却眯了眯:“不,你留下。”
第36章
太子府种着两排长长的垂柳,如今已经绿意尽脱,只剩下枯丫残枝。
顾玉妩跟在萧弛身后,眼眸垂着,掩去里面的警惕。
“为什么和无恪和离了?”萧弛忽然问道。
“个性不合,一别两宽。”
萧弛轻笑一声,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她:“上次见你二人还感情甚笃,没想到几日就分开了。”
顾玉妩抿着唇没有说话。
明明是副娇媚的长相,偏偏此时眉目清冷,连那白生生的下巴都带着疏离,让人觉得……更加撩人。
萧弛捻了一下食指,又笑:“下一步做何打算?”
“深居侯府,或游历山水。”顾玉妩谨慎地回答。
“要么孤苦伶仃,要么漂泊游荡……”萧弛看着她,一脸怜悯,“如此姿容,当真是暴殄天物。”
这话说的冒昧唐突,顾玉妩低着头一板一眼地回道:“皮相都是身外物,活的自由随性便可。”
“自由随性?”萧弛冷笑,这句话往深了想,她可是在讽刺沈云柔的遭遇,但是萧弛不愿往深处想,他敛眸望向她,“你想得太天真了。”
顾玉妩只得体地回以微笑。
“侯府老爷子一走,你和你的弟弟可就是庶民,你没有仰仗,拿什么随性?”萧弛唇角上勾,连语气都带了三分威胁。
顾玉妩不为所动,她朝他行礼道:“殿下,忽然想起来今日侯府还有急事,如果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
“行,”萧弛敛起锋芒,又恢复成最初那温润如玉的样子,笑着望向她,“路上慢些,若走得艰难,可以回来找找仰仗。”
顾玉妩仿佛听不懂,垂首恭敬告退。
望着佳人曼妙窈窕的身姿渐行渐远,萧弛低声冷嗤:“早晚会自己回来。”
而远离萧弛的顾玉妩,此时心剧烈地跳着。
萧弛的意味不言而喻,他难道忘记她和沈云柔是好姐妹,是赵无恪的和离妻吗?还是他觉得肯本就无所谓?
这事情难以深思,着实恶心。
顾玉妩自知已经不能再来太子府了,不由祈祷沈云柔这一次能彻底熬过去。
出了府,马车还在不远处等着,她踏上马车,才看到魏景正在里面等着她还没有离开。
“他有没有难为你?”魏景担忧地望着她,刚刚萧弛看顾玉妩的眼光让他觉得分外怪异。
顾玉妩不愿他忧虑,便摇摇头:“只说了些寻常事,但是日后,这里不便多来了。”
“嗯。”魏景望着她一笑,“我知道,你也不要再为我和……我俩担心。”
……
马车将魏景送回一处药堂,顾玉妩便径直回了侯府。
一踏进去,就看见院子里有一位来客,他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却在见到顾玉妩的一刹那,露出难得的笑意。
是晏乔。
“晏哥哥,你怎么来了?”顾玉妩讶异地望着他。
晏乔一直在镇北府监兵,消息闭塞,待知道顾玉妩和离,已经过去将近三天。
听到这消息的那一瞬,他说不上是替她难受还是喜悦,只飞快地换下衣服,骑马飞奔过来。
如今佳人站在身前,他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小妩……”
顾玉妩引着他走进正堂,吩咐廖春为他上一盏热茶,柔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晏乔望着她,她面容平和,无一丝伤感落寞,便悄悄放下心,回道:“今日听说了些你的事情,不放心便来看看。”
顾玉妩笑着摇摇头:“谢谢晏哥哥,不过我没事。”
晏乔也拘谨地笑道:“看出来了。”
二人闲聊着,廖春端着茶走过来,将两盏白茶搁在他俩面前。上好的白毫银针在水中如银似雪,浓郁的茶香溢出来,晏乔透过热气,静静地望着她啜了一口茶。
岁月静好,佳人如昔。
真好。
晏乔一笑:“小妩以后做何安排?”
“我不日会前往洮州。”
晏家和顾家也是世交,顾玉妩自然信赖他,再说她离京那日会带走三十多人,想瞒也瞒不住。
晏乔怔住:“去洮州之路凶蛮荒僻,你一人前去?”
顾玉妩道:“不是,带着不少护卫,大体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