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作好奇:“真的吗?”
他叉起腰翘着鼻子:“常人眼中,水不过是流动的透明物质,但对我来说,水却是“信息的汇集体”,我能从水中感受到信息。”
“每一滴水滴都在奔入河川,而每一支河川都在涌入大海,吴县的水总会汇集到清远河,我既住在清远河之上,只要触碰河水,就能知道吴县的消息。”
听他说话,我却暗暗低头憋笑:就我所知,吴县的下水道的所有污水的去向,应该就是唯一的清远河。
从污水里面感知信息,这石头可真脏。
但我努力压抑住面上的怪表情,配合他道:“你可真厉害!”
“当然!”
我话锋一转:“但我却不相信你真的什么事情都知道!”
白石头果然中计:“你随便问我!我所有问题都能回答,在这吴县,怎会有我不知道之事,又怎会有我不明白之物?”
“我只想知道.....我的哥哥或是姐姐为何而死,和那石磨又有何关系呢?”
他一愣。
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看他嘴唇张了又闭,显然是想开口说什么,但他总能忍下来。
吞吞吐吐好久,他才颓然道:"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较好吧。”他侧着脑袋看着我家窗户里透出来的暖和的灯光,那层灯光将他刀削斧刻的侧影映的暖融融的。
“如果是别人刻意瞒着你的秘密,最好装作不知道比较好。...有些事情,无知比明了要轻松多了。”
“可那不是我选的!”我咬牙看他:“无论如何!就算知道这个秘密会很难过,我也必须知道!”
如果你也是在十二岁这样不上不下的年纪,大概也会面临和我一样的惆怅。
我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什么都不懂可以轻易被大人哄骗的小孩子了,但却远远还没有迈入大人的世界。他们还当我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将我放在他们给我造的玻璃温室里。
这样的玻璃温室当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解决,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我却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那是我的哥哥(姐姐),我有理由知道。
我必须知道这件事情,就算我知道它是一个我父母小心隐瞒的秘密。就算知道以后会伤心。
鼻子一酸,有时候就算藏的再好,但还是会被眼泪找上。
我抽噎着慢慢说:“因为我想认识他(她)。”
我想知道啊。
是长发、是短发、是高大还是矮小、笑容像妈妈还是像爸爸。
家里没有任何他(她)存在过的痕迹,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但他(她)并不应该被忘记。
起码不该被我忘记。
白石头震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很轻的碰了一下我的发顶,但更快就像碰到烫手的东西一样收回了手:“麻烦的丫头。果然,小孩子就是麻烦的物种。”
他蹲在我身前:“算了。你若真的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千万不要再父母面前提,他们会很伤心的。”
我迅速擦了擦眼泪:“我、我知道。”
我跟着他,慢慢走到了巷口的空地,那块石磨前边。
他站在我前头,闭眼轻抚石磨,他将自己的指尖放在石磨上一个凹凸的缝隙之上。
微风轻扫,树影摇曳,他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那光如流云在他身上隐隐浮动成水纹,最终凝聚于他的指尖。
他再一低头,指尖上就有水银样的在月色下流光闪动的流水滴落下来,滴在石磨身上,从高处慢慢流淌下来,覆盖了石磨的每一丝裂纹,每一寸的缝隙。
他一边看着流水流淌,一边说:“石磨精已经很虚弱了,可能没多久就会死掉了。他身上的“信息”已经很弱了,也没有力量开口。所以我以我的‘水灵’来包裹它,这样方便我‘提取信息’。”
我点点头。
他慢慢闭上眼睛。身上流光明灭,我注意到,一旦进入这个状态,他不仅仅是衣服上有光,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都有浅浅的荧光,这种光是会流动的,这样的光让他看起来像一个人。一个睡在清远河河底,慢慢睁眼看着从水中透过来的阳光的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呢?
来不及细想。他已经开口了。
“2010年3月23日早晨7点20分。”
我知道这个时间很重要,我粗略的算了算:我是在2012年4月出生的。这个时间差不多是我出生前一年。
“南平实验小学门口。”
我捂住嘴巴:我也是在南平实验小学就读的。这是清远县最好的小学,需要入学测试才能进。
他的声音是极其平淡的,一板一眼像在读某个新闻。这一段话他读起来,很像是晚间起点新闻台上一晃而过的某个报道。
而他说的内容也是非常客观、简单的。
“曾在南平市一社区卫生服务站担任医生的郑民生因感情受挫、悲观、厌世等原因,持刀在南平市实验小学大门口行凶,造成小学生9死5伤的惨剧,后被群众抓获转交警方。”
他半睁开眼睛,眼中浮着流光,既无情又温柔。他继续说:
“一年(5)班,柯婷,女,死亡。
一年(5)班 ,陈柠 ,女 ,死亡。
一年(4)班,欧阳玉,男 ,死亡。
一年(4)班 ,黄苏,女,死亡。
二年(7)班 ,王小飞,男,死亡。
三年(2)班 ,赵佳芝,女,死亡。
四年(4)班 ,周晓,男,死亡。
四年(7)班,候一,男,死亡。”
他静默了一秒,但仅仅一秒:“四年(3)班,陆明 ,男,死亡。”
短短几个字,简单又平静。
但从短短几个字里面获取的信息,让我无声哭泣了好久好久。
我从嘴巴挤出破碎的絮语:“他是我的哥哥对吗。我的哥哥,叫陆明对吧。”
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呢?我很怕很怕刀,因为小时候一次被刀割到了手,真的很痛。
那我的哥哥又有多痛呢?
他默默叹息一声,又蹲在我身前:“我早就告诉过你,如果不知道会更好。”
我看着他,又看看石磨:“我...不明白,义父的职责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义子吗?为什么石磨没有好好保护我的哥哥,为什么那几个小孩子没有受到保护?为什么它们都没有好好长大?”
白石头眼睛一凝,他也看了一下石磨:“并不是它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怎么说呢...我们也有自己的负责范围。”
“一个小孩子要健康长大,肯定不仅仅是‘义父’的努力决定的、学校,家庭的努力缺一不可,我们能力有限,不能在家庭、和学校里面驻足,因为那里已经有你们的保护神了。”
“在学校里和家里,你们受你们自己的保护神保护,那些家长、老师、亲戚、甚至有时候路人,他们会成为你们的保护神。”
他的这些话完全安慰不到我:“那学校里的保护神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又叹了口气:“保护神出现了啊。当时旁边的清洁工人很快就跑了过来拦住了他。那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她用手里的扫把对准了那个人手里头的刀,她护住了三个孩子。”
我知道。
我知道他们都尽了自己的责任。
我知道。
犯错的只有犯人。
我知道。
可是....我没有哥哥了。我再也没有哥哥了。
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白石头还在继续讲这个故事,而我也认真听他把这个故事讲完:“这个石磨啊,本来是这个片区年纪最大、能力最强的妖精,那个嚣张的金丝楠木桌子精本来最怕他了。但是,那次事件以后,他就不再说任何话,也不再做任何事,日日枯坐消耗自己的灵力,直到今天,他已经要失去自己的灵根,马上会变成一块真正的石磨。”
“那件事情影响的又何止他一个石磨精!其他孩子的几个义父都差不多,那件事情,不仅毁掉了好几个家庭,也毁掉了好多妖精。”
“小孩子最麻烦了!小孩子要好好长大真的太难了!即使‘信仰’能带来妖力又如何,每个认了义子的妖精谁不是活的战战兢兢?”
“若是真能无情倒还好,若是真的无所谓倒还好,只是谁都不是心如顽石,你体会的这种痛,这石磨最懂了,你才刚刚认识你的哥哥,他却是在你哥哥两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