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丁凝低下头,容烁能看到眼泪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吴叔叔……是外祖父的战将……当年战局混乱,他带着尚且存活的人逃离,被人做了叛将,一个英勇杀敌的战将,变成了落草为寇的贼匪,只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将曾经的冤屈都洗刷干净,他只是想告诉世人一个事实,他有什么错!他为什么要死!”
没等容烁回答,她已经自己回答了自己:“因为他要为那些能保护我们的人巩固地位。只有那些人变得更加强大,深得圣宠,才有足够的实力保护我和我娘。”
“这条命……真的活得太沉重了。”
容烁吃了一惊:“郡主……知道吴将军的事情?”
丁凝扯扯嘴角:“不然你以为,吴准再怎么熟悉京城,又怎么能轻而易举的从宝华东苑把我带走?”
容烁很是意外。
所以,郡主一早就知道这件事情,而吴准绑架丁凝,是早有预谋,为的就是和白无常一战,既能把当年的事情重新掀出来,也能达到郡主的目的?
丁凝到底是丁家女,一旦丁荃地位能攀升,以她和丁凝的姐妹之情,一定会多家照拂。
可是……可是为什么?
郡主为什么要急着给丁凝找这么多的守护之人?
仔细想一想,这件事情的岔子,大抵就是吴准并非完全照郡主的意思去做的,他心里那份愤怒,让他没办法原谅白无常,所以他不是要给白无常铺路,是真的要和白无常同归于尽。
置于白无常……还有那一日她说的话。
她……也是在给一个人铺路。
容烁忽然就觉得自己今日做的事情简直可笑至极。
他是从小生长在信国公府的少国公,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姑姑与父母的身份足以让他成为人上之人。
所以他有限的年少时光里,看惯的并非生老病死,人世百态,而是仅限于权贵圈子中那些女人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初遇她时,他能轻轻松松的看出她使得每一个小伎俩,耍的每一个小聪明。
却到了今时今日,才看明白她顶着一条太多人费尽心思留下来的命,活的有多自责煎熬,痛苦不堪。
他不懂那种痛苦,却以为自己能安慰她的痛苦。
还真是……挺可笑的。
“容烁。”
他猛地回过神来:“我在。”
“你……”她望向他,笑容清浅:“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留一个晚上,天亮之前送我回家?”
“为什么?”
丁凝看着漆黑的夜色,笑笑:“因为我挺喜欢这里的。”
容烁看着烛光下她眸子里闪动的光,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身往门口走:“不远处有一个竹屋,也是我住的地方,如果有事情的话大声叫我,我听得到。”
“好……谢谢你。”
容烁跳下树屋,却并没有急着回什么竹屋,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守在树屋周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面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
这样的哭声,若是在郡主府,必然会惊动一片人吧……
容烁走到树下,无声的靠着树干坐下来。
痛快的哭一顿吧,哭完了,我就送你回家。
容烁靠坐着,心头始终觉得沉重,脑子里萦绕着丁凝的话。
若是一段冤屈注定无法洗刷,活下来的人反而会更痛苦。
他低下头,喃喃自语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
“会的,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第171章 雨过天晴
丁凝是在天亮之前被送回去的,哭了大半个晚上发泄,后半夜愣是睡得踹都踹不醒。
容烁哭笑不得的把人送回去,没有想惊动任何人,无奈还是被在这里守了一夜未曾离去的酉生给发现了。
“容少国公。”酉生微微一笑,对着容烁揖了揖。
容烁自来行事光明磊落,与丁凝之间虽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但也能指天誓日的说一句清白,可是面对这样从容的酉生,容烁竟有些仓皇尴尬,也是在此刻,他才越发明白的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酉生点点头:“旁人我不放心,只能亲眼看到阿凝回来。”
“她因为吴将军去世的事情有些意志消沉,可是在府中……”
“少国公不要误会。”他打断了容烁:“我等在这里,并非是要指责少国公,反倒是想要向少国公表达谢意。”
“此次,若非我多此一举,或许阿凝不会有今日的困扰和悲伤。只要在母亲的身边,阿凝一定会表现出开心快乐无忧无虑的样子,且每每演起来,即便是我,是母亲也难看透。这么多年来,唯有一人的眼睛毒辣,回回都将她无情拆穿,少国公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容烁觉得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这就像是他截了人家的胡,人家非但不吵不闹不苛责,还当众夸赞他技法高超,由此越发让他觉得不自在。
“人已经送回来了,她只是外出发泄了一番情绪,我们没有什么,今日不打招呼将人带走,是我做的不妥当……告辞。”
酉生没有拦着他,容烁转身离开,大步流星的朝着后门走。可是走了没几步,他又被心中的疑惑给堵住,转身回来了。
“我心中有一疑惑。”
酉生并没有走,仿佛是在等着容烁回来问这个问题:“少国公有何疑惑?”
“丁凝曾经说过,嘉荫郡主要将她许配给你,虽然你从前是僧侣打扮,却并未真的出家皈依我佛。为何你并不生气?”
生气,大概是指的他私自把人带走,这么久以来,总是与她之间纠缠不清的事情。
酉生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道:“母亲是我的亲人,阿凝也是我的亲人,我与阿凝其实很像,却又不那么像。”
“什么意思?”
“少国公以为,做任何事情任何决定,应当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做才是好的?”
容烁被问住了,并未回答。
“少国公从小养尊处优,衣食无忧,双亲在堂,家族庞大,所以并不懂得世上的至亲之人屈指可数的感觉是怎样的。我与阿凝的相似之处在于,对那个唯一的至亲之人,都愿意豁出命的来保护,但不同之处在于,阿凝做任何的决定,都是她觉得值得。为了这个值得,或许会违背自己的想法,或许会被迫舍弃什么,但是这些在‘值得’面前,都会变得微不足道。至于我,是因为愿意。在这份愿意面前,从不存在什么舍弃,违背的说法。顺着这份愿意,便是我要求的一切。”
容烁在酉生的这番说词中震惊的无言以对。
“先时,母亲的确说过将阿凝许配给我的话。但当日我只是裕福寺中一个普通的俗家弟子,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母亲认下的义子,哪有义子与义妹成婚的道理,岂不是乱了伦理?再则,母亲从未昭告天下将阿凝许配给我,从前的一切,只当做是一场误会,还请少国公不要再任意做揣测,令他人生出什么误会。”
容烁:“这些事情,她知不知道?”
酉生轻笑:“方才我说的话,少国公这么快就忘了吗。只要是母亲的安排,阿凝都觉得是值得的。在这份值得里,虽然有违背有舍弃,但有时候也会机缘巧合的出现一些‘成全’。”
“至于在她认为值得的这些事情里,哪些是违背与舍弃,哪些是成全与欣悦,还要在乎的那个人,自己去探寻。”
容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内的。
进门的时候,起身主持府内清扫大小事务的管家楞了一下,有点分不清楚自家少爷是一夜未归,还是早起出门。
“少爷,您怎么从外面走进来。”
容烁:“爹娘都起了吗?”
“起、起是起了。”只是少爷您知道您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吗。眼尖的管家一眼看到了容烁身后沾着的树叶子,顿时心领神会的明白,少爷应该是去了竹林那边过夜,便不再多问。
容烁回房梳洗一番,准时去父母那边请安,只是刚一见到人,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
信国公被儿子这么一弄,吓了一跳,信国公夫人也震惊不已,夫妻二人双双对望,不是很懂这个儿子。
信国公夫人将儿子搀扶起来,奈何容烁的一双腿像是铁打的似的怎么都不挪动:“爹,娘,孩儿今日……是来请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