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游荡在街上,像个无声无息的幽灵。他不想强颜欢笑,不想面对严之文的关心,他垂着头走在街上,身影分外单薄。
几个小时前,他接到了二叔的电话。
出乎周昱意料的,二叔不是来催债的。周昱问他这月的还款能不能晚点交,他二叔竟然不甚在意地同意了。二叔告诉周昱,他表弟周兴要来B市打工了,明天8点火车到站,让周昱届时去接风。
还好手机那头的人看不见周昱僵硬的表情,只能听到周昱的应允声。
周兴这个名字之于他,是没轻没重挥过来的一只拳头,是塞进他衣领的一把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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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边。
宋清扬似乎是回忆了一番,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家里欠了钱,收贷的人找到学校里来了,这孩子就休学了,现在好像在打工给家里还钱吧。”
严之文握着茶杯,半天没有动作,彷佛陷入了沉思。
“前阵子我还跟他辅导员小秦聊天来着,小秦还挺惦记这孩子的,她说这孩子办了一年休学,要是今年不来报道那就得退学了。”宋清扬说着,叹了口气。
严之文听到这话猛地抬头。“休学超过一年之后没办法保留学籍了?”
宋清扬摇了摇头。“按学校的规章制度是这样的……而且谁知道他们家欠款欠了多少钱……唉,偏远地区的孩子,考出来都不容易,天底下还是可怜人多。”
说到这,梁教授插话了。“老严,你跟这小孩儿什么关系啊?”
严之文看了看这对儿夫妻,说道:“医患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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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了。
老梁将严之文送到电梯口。
“老严,你跟我说实话。”老梁抬头看着严之文,眼神里没有一点儿醉意。
严之文也回视他,面色严肃。
“你是不是又同情心泛滥捡了个麻烦回家了?”
严之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老梁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巴掌呼在严之文背上。
“你小子一天到晚就爱给自己找事儿!”
第35章
严之文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他轻手轻脚开了锁推开屋门,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在黑暗里亮着。
那是周昱给他留的灯。
一开始周昱也没想过给严之文留灯,起因是一次周昱打工回来晚了,严之文给他留了盏灯。当时周昱在打一个短工,连续一周都晚归,严之文便给他留了一周的灯。
直到一个周末,两人在桌上吃早餐。周昱抬起头,欲言又止地对他说:“严医生您最近晚上好像……经常忘关灯?”
严之文瞟他一眼,说道:“那是我给你留的灯。”
周昱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道:“那多浪费电啊!”
严之文:“……”
之后周昱晚归的打工结束了,严之文也不必再给他留灯了。然而,有一天严之文下了夜班回来,发现客厅里有一盏灯亮着,在黑夜里发出温暖的光。
两人谁也没开口,彷佛是心照不宣的,自此严之文每次下夜班回来,都会有一盏灯在等他,正如此时此刻。
片刻后,洗手间的灯亮起,严之文拧开了花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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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
小时候砌的房子在大火里熊熊燃烧,浓烟滚滚而起,直呛人嗓子,火舌几乎舔着人的鼻尖,那热度如同置身于火焰地狱。
周昱冲进了火里,他看见床上睡颜安详的母亲,他扑到母亲床边,大喊着妈妈快起来,着火了,我们快走。大火声势滔天,他嘶吼着,声音却淹没在烈烈作响的火里。
他试图将母亲背起,但周昱怎么也拉不动她,常年在学校食堂吃干馒头的身体是那样无力,干瘪的手臂甚至连世上最亲的亲人也抱不起。
浓烟太熏了,烈火太灼热了,他的眼睛被辣得一片模糊,眼泪一刻不停地往外奔流。他撕心裂肺地坐在火里大哭,抱着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妈妈。
实际上周昱从未亲眼看见这场大火,这场火灾是从亲戚嘴里听来的,他只见过烧成炭黑的房子。但这场火灾却在噩耗降临时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伤里,他要活下去,就要一刻不停地像个被抽打的陀螺一样转。日夜奔忙时,连睡眠都是奢侈,更没有剩余的精力可供给梦境。
周昱很久没有梦见这场大火了,直到傍晚那一通电话,将他拉回了过往的记忆。
睡眠中的周昱眉头紧紧皱着,鬓角被汗水打湿。
大火退去了,房顶烧没了,为数不多的家具都烧成了一团枯朽的黑炭。
周昱坐在房屋中央,望着一片空荡荡的房子,四壁残垣外,萤火虫般的绿光在黑暗中亮起,周昱瞧仔细了,却发现那是一群狼的眼睛,狼又变成了大伯、二叔……
亲戚们手里拿着借条,丧尸一般扑了上来。
周昱咬牙闭上了眼睛,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一丝水汽带着熟悉的沐浴露香味扑向他的鼻尖,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他的头发。
像抓住救命稻草,周昱紧紧抱住那温暖的身体,他感到那身影明显僵了下。接着,他醒了。
“做噩梦了?我听见你在……喊。”严之文任由周昱抱着他的腰,伸手摸了摸周昱的头。
床头灯的光线映在严之文的侧脸上。
周昱抬起头,眼泪糊了满脸,眼睛里一层盈盈的水膜,盛着莹莹的光。
严之文看着周昱,抬手将周昱的头按向自己。
周昱抱着严之文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他的头埋在严之文肩上,下巴颏儿不受控制地颤动,接着是嚎啕大哭。
严之文只是顺着他的后脑勺。
orange也被惊醒了,迈着轻盈的猫步从门缝中溜了进来,静静卧在周昱的床头。
窗外的月光很亮,经过米色窗帘的过滤,照进屋里,像披了层雾般温柔。
第36章
片刻后,周昱抱着严之文不动了。
严之文感到温热而均匀的呼吸扑在自己肩窝处,有点痒。他低下头,见周昱竟然已经睡着了。严之文无奈地笑了笑,托着周昱的后脑勺,将他在床上放平。
周昱的脸是湿润的,像刚淋了一场大雨,黑色的头发散在松软的枕头上。
严之文看了他很久,最后伸出手,揩去他温热脸颊上的泪水。
啪的一声,严之文将床头灯关上了。
“嘘。”严之文食指放在嘴前,示意猫咪不要发出声响,他一手揽过猫,轻轻合上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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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
周昱的闹钟响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闹钟一声还没响完就被周昱关掉了,今天是休息日,他怕闹钟的声响吵到严之文。
周昱正要起身下床,忽然愣住了。
昨天晚上……他好像抱着严之文嚎啕大哭来着?
周昱深吸一口气,薅了把自己的头发,那模样就差以头抢地了。他小心翼翼地溜出房间,到洗手间洗漱。
然而,在周昱从门厅柜放钥匙的抽屉里取出自己那串挂着独角兽挂坠的钥匙时,严之文的房门打开了。
“早啊。”严之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很低,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周昱全身僵硬地转过头来,他刚要开口回一句早上好,却愣在了原地。
严之文往常梳向脑后的头发放了下来,稍微有点儿挡眼睛,却显得……很年轻。他的脸上冒出了还没剃的胡茬,眼下也有着发青的黑眼圈,但这些小瑕疵完全没有削减这个男人的魅力,反而让他显得很……居家?周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现在的严之文,即使两人同居了,严之文却一直以一副一丝不苟无懈可击的姿态出现在周昱面前,导致周昱看着现在的严之文感觉很新奇,心脏不知道为什么砰砰直跳。
“这么早出门,新的打工?”严之文斜靠在门框上,穿一身棉质睡衣,肩宽腿长的。
“嗯。”周昱几乎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他才发现不对,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新的兼职,是我家亲戚过来了,我去火车站接他……”
严之文哦了一声。
“你昨天晚上……”
“我昨天是不……”两人同时开口。
严之文笑了下,道:“你先说。”
周昱连连摇头。“您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