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谢锦:“小侯爷会轻功吗?”
谢锦点了点头,两人足尖轻点,也朝两人刚刚消失的地方掠去,衣袂翻飞。
可是当他们真正落在山中,搜寻了几遍才发现不对劲。
谢锦摸着一棵树干上仿佛像一只眼睛的痕迹:“情况有点不妙,我们好像……又绕回来了。”
容云鹤此时心中不详的预感也随着这种类似鬼打墙一般的诡异状况下到达了顶点。
他猛然醒悟了什么,伸手一拳捶在树干上:“遭了,我们又中计了!”
谢锦一颗心挂在慕脩身上,听到他这句话,醒过神来:“他是故意的……师父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也想知道!容云鹤咬牙:“破阵!快!没时间了!”
两人都是懂阵法的人,本来要找到阵眼并不难,但是因为阵覆盖的范围太大,花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
找到阵眼之后,容云鹤手里捻了一颗石子,抬手朝阵眼掷去。
片刻后,阵破。
前方林间有鸟群被打斗惊动四散飞走,谢锦赶紧朝那方赶去,铺满落叶的土壤上滴落了一路的血迹斑斑。
谢锦脚下恨不得能瞬移过去。
可还没等他赶到,前方动静便消弭了下去,林间大棵大棵的树倒了一大片,呈现从中间的位置往外扩散开来的景象。
谢锦最后只看到翟镜合上唇,唇角带着笑意往后倒去,披散在胸前的雪发上沾了树叶和血污,在充斥着草叶清香的风里划出悲凉的弧度。
下一秒,他面前那道黑色身影也跪了下去,喉间不住翻滚的腥甜终究还是喷涌而出,撒了一地,染红了土壤。
“阿祈!”
谢锦的脚步微微一顿,压下了那声预要脱口而出的‘师傅’。
他几步跨过去,抬起慕脩的脸,心疼无比:“殿下……是我没护好你,你看看我?”
慕脩神情愣怔,双眼无神
“阿祈……?!”
容云鹤濒临崩溃的声音呼唤回了片刻神智,谢锦下意识看过去
悚然的一幕出现了,被容云鹤搂在怀里的翟镜一瞬间苍老,露出的手和脸部肌肤顷刻间像是被吸走了所有水分,干枯得起了层层褶皱,脸部刹那干瘪下去,再没了活着的俊美,雪白色的发丝褪去光泽变为灰白。
容云鹤慌了:“阿祈?你……我马上救你!你坚持一会儿好不好?你犯的错,我帮你还!等你病好后我带你走……”
翟镜枯柴一样的手握住了容云鹤想要为他整理鬓发的手,力气奇大,缓慢道:“你救不了我……不,要再为别人活了……”
容云鹤总算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一瞬属于容祈的不甘和执拗,明明已经快油尽灯枯了,面色却出奇的红润,眼睛里的光好像能照亮别人的心。
翟镜此刻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身上的痛楚好像也都消失了,周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
这大概就是人死前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容云鹤也察觉到了,瞬间红了眼:“别……”
翟镜没有再开口说话,奋力睁开眼皮看了容云鹤一眼,瞳孔里似乎还有薄弱的光,缓慢而又决然的闭上了眼……
终于,可以见到爹娘了。
谢锦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了眼中的酸涩之意,半强制的背起不省人事的慕脩:“师叔,陛下伤得不轻,我先带他下山治疗,你……保重。”
容云鹤一愣,师叔?他这是总算认了这个师傅?
谢锦背着慕脩,迈着沉重的步伐往下山的方向走
容云鹤忽然出声道:“等等。”
谢锦脚步顿住
容云鹤将一个小瓷瓶抛给他,声音难言的嘶哑:“母蛊已死,子蛊也活不了,这药可以让他早点痊愈。”
谢锦面色没什么波澜:“师叔,我可以相信你吗。”
容云鹤也已经无所谓了,哑声道:“你可以找任何会医术的大夫查,用不用随你便吧。”
谢锦沉默半晌,捏在了手里:“谢了。”
说完,脚步再不停留,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枯叶上。
天穹之上原本被云遮掩的太阳不知何时驱散了周围的浮云,显露出了来,炽热的光线照在地上带来浓烈的暑气。
慕脩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
窗外的天空是黑色的,房中烛火跳跃,看布置应当是城中的客栈。
昏迷前夕的场景一幕一幕划过眼前,慕脩深吸了口气闭了眼睛再睁开,已经什么情绪都没了。
慕脩动了动垂在床榻侧面的手臂,手倏然被一双滚烫的手下意识握紧了。
慕脩侧过脸看去,谢锦趴在床沿,唇瓣因为姿势的缘故看起来好像是微微撅起的,十分诱人。
只不过慕脩此刻没有那个兴致。
说起来,如今的谢锦连弱冠之龄都还未到,自己却已经而立之年的人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谢锦的头发道:“是朕委屈你了。”
可惜睡得正沉的谢锦什么也听不见,眼睫无意识颤了颤。
从眼下淡淡的乌青看,不知道有多久没睡了。
慕脩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没舍得将他叫醒,躺回枕头上喃喃自语道:“即便如此,朕也舍不得放你走。”
“这一次,朕想亲手为你加冠。”
“待朕寿终正寝之时,便还你清风皓月,一世无忧。”
睡梦中的谢锦眉头皱了皱,下意识探了一把手心里的温度,复才逐渐放松。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第124章 番外一
“太子殿下,这句话的释义就由你来解答给他们听吧。”
上书房内,太傅捏着书卷,目光落在尚还年幼的慕脩身上,伸手抚了一把稀疏的山羊胡。
小太子脸色如纸白,唇片也惨白,闻言还未站起身便先捂唇咳了两声
太傅微微瞥起了眉头,心中暗叹身为一国储君,靠这样的身子可不行啊。
小太子咳得撕心裂肺,听得其他几位皇子都皱起了眉,伴读满脸惶恐给他顺着气,生怕他一口气没咳上来撅过去了。
好半天才缓过来,随后在伴读的搀扶下站起身:“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意思是...每日多反省自身,与人谋划是否做到忠诚,与人交往是否做到诚信...老师教授的知识,是否温习。”
这么一句话,他一共断了三次才把它完整的说完。
太傅看着堂下那个如珠如玉的小殿下,自入上书房以来,无论诗书礼仪,无一不是最好的,唯有这病入膏肓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显得身形单薄而瘦小。
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实则心底五味杂陈,真可谓是天妒英才。
太傅没有暗自感伤太久,很快将注意力拉回到了授课中。
上书房放课后,太子伴读正在帮他收拾笔墨纸砚,慕脩头撇在一边,捂唇轻声咳着,看起来十分难受。
“再怎么受太傅喜爱终究也是个病秧子。”
太子伴读动作一滞,抬头往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小公子站在最后面,目光钉在慕脩身上,眼底嘲弄丝毫不加遮掩。
同在上书房也有一载有余了,这个人的身份他多多少少知道点。
安平王府世子。
伴读皱了皱眉,按理来说,即便对方是王府世子,一般不敢随意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造次,今儿是怎么了?
直到他看到了从平安王世子身后走出来的人,二皇子殿下
伴读一下子就明白了。
难怪,敢当面挑衅太子,原来是抱上了二皇子大腿,如今二皇子生母是除了皇后以外整个宫里最受宠的女人。
安平王世子注意到了小伴读的目光,凶神恶煞道:“看什么?狗奴才,眼珠子不想要了?”
小伴读还没有胆大到敢跟世子作对的地步,立刻埋头道:“奴才罪该万死。”
安平王世子哼笑一声:“孬种,阿信,咱们走吧。”
慕信自小长得跟自己几个兄弟不太一样,他遗传了他来自外藩的母亲,五官更为深邃,棱角更为冷硬。
他将桌上的课本塞进课桌,站起身,冷淡应了一声:“嗯。”
两人并肩往课舍外走了,即将跨出门那一刻,他装作不经意用余光扫了一眼那个沉默而挺直的背影,唇瓣抿得更紧了一分。
他们是最后两个人,离开后整个上书房都沉寂下来,余晖映在窗户上,织就一片锦绣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