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又道:“你腿上的残疾是治不好的了,下盘功夫也不能再练,不过照着我这功决去做,和常人一般慢慢行走却是不难,唉,……”他早已自恨当年太过心急躁怒,重罚了四名无辜的弟子,近年来潜心创出这“旋风扫叶腿”的内功秘诀,便是想去传给四名弟子,好让他们能修习下盘的内功之后,得以回复行走。只是他素来要强好胜,虽然内心后悔,口上却不肯说,因此这套内功明明是全部新创,仍是用上一个全不相干的旧名,不肯稍露认错补过之意;过了片刻,又道:“你把三个师弟都去找来,把这功诀传给他们罢。”
陆乘风答应一声:“是。”又道:“曲师弟和冯师弟的行踪,弟子一直没能打听到。武师弟己去世多年了。”黄药师心里一痛,一对精光闪亮的眸子直射在梅超风身上,她瞧不见倒也罢了,旁人无不心中惴惴。黄药师冷然道:“超风,你作了大恶,也吃了大苦。刚才那裘老儿咒我死了,你总算还哭出了几滴眼泪,还要替我报仇。瞧在这几滴眼泪份上,让你再活几年罢。”
梅超风万料不到师父会如此轻易的便饶了自己,喜出望外,拜倒在地。黄药师道:“好,好!”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三掌。梅超风突觉背心微微刺痛,这一惊险些晕去,颤声叫道:“恩师,弟子罪该万死,求你恩准现下立即处死,宽免了附骨针的苦刑。”她早年曾听丈夫说过,师父有一项附骨针的独门暗器,只要伸手在敌人身上轻轻一拍,那针便深入肉里,牢牢钉在骨骼的关节之中。针上喂有毒药,药性却是慢慢发作,每日六次,按着血脉运行,叫人遍尝诸般难以言传的剧烈苦痛,一时又不得死,要折磨到一两年后方取人性命。武功好的人如运功抵挡,却是越挡越痛,所受苦楚犹似火上加油,更其剧烈。但凡有功夫之人,到了这个地步,又不得不咬紧牙关,强运功力,明知是饮鸩止渴,下次毒发时更为猛恶,然而也只好挡得一阵是一阵了。梅超风知道只要中一枚针已是进了人间地狱,何况连中三枚?抖起毒鞭猛往自己头上砸去。黄药师一伸手,已将毒鞭抢过,冷冷的道:“急甚么?要死还不容易!”
梅超风求死不得,心想:“师父必是要我尽受苦痛,决不能让我如此便宜的便死。”不禁惨然一笑,向郭靖道:“多谢你一刀把我丈夫杀了,这贼汉子倒死得轻松自在!”黄药师道:“附骨针上的药性,一年之后方才发作。这一年之中,有三件事给你去做,你办成了,到桃花岛来见我,自有法子给你拔针。”梅超风大喜,忙道:“弟子赴汤蹈火,也要给恩师办到。”黄药师冷冷的道:“你知道我叫你做甚么事?答应得这么快?”梅超风不敢言语,只自磕头。
黄药师道,“第一件,你把《九阴真经》丢失了,去给找回来,要是给人看过了,就把他杀了,一个人看过,杀一个,一百个人看过,杀一百个,只杀九十九人也别来见我。”众人听了,心中都感一阵寒意。江南六怪心想:“黄药师号称‘东邪’,为人行事真是邪得可以。”只听他又道:“你曲、陆、武、冯四个师兄弟,都因你受累,你去把灵风、默风找来,再去查访眠风的家人后嗣,都送到归云庄来居住。这是第二件。”梅超风一一应了。
陆乘风心想:“这件我可去办。”但他知道师父脾气,不敢插黄药师仰头向天,望着天边北斗,缓缓的道:“《九阴真经》是你们自行拿去的,经上的功夫我没吩咐教你练,可是你自己练了。你该当知道怎么办。”隔了一会,说道:“这是第三件。”梅超风一时不明白师父之意,垂酋沉思片刻,方才恍然,颤声道:“待那两件事办成之后,弟子当把九阴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去掉。”
郭靖不懂,拉拉独孤逸的衣袖,眼色中示意相询,独孤意看看黄蓉,黄蓉脸上神色甚是不忍,用右手在自己左手手腕上一斩。郭靖和独孤逸二人这才明白:“原来是把自己的手斩了。”
黄药师忽然向郭靖招了招手,道:“你叫郭靖?”郭靖忙上前拜倒,说道:“弟子郭靖参见黄老前辈。”黄药师道:“我的弟子陈玄风是你杀的?你本事可不小哇!”郭靖听他语意不善,心中一凛,说道,“那时弟子年幼无知,给陈前辈擒住了,慌乱之中,失手伤了他。”
黄药师哼了一声,道:“陈玄风虽是我门叛徒,自有我门中人杀他。桃花岛的门人能教外人杀的么?”郭靖无言可答。
黄蓉忙道:“爹爹,那时候他只有六岁,又懂得甚么了?”黄药师犹如不闻,又道:“洪老叫化素来不肯收弟子,却把最得意的降龙十八掌传给了你十五掌,你必有过人的长处了。要不然,总是你花言巧语,哄得老叫化欢喜了你。你用老叫化所传的本事,打败了我门下弟子,哼哼,下次老叫化见了我,还不有得他说嘴的么?”
黄蓉笑道:“爹,花言巧语倒是有的,不过不是他,是我。郭大哥人虽然很好,但是个老实人,七公开始也嫌弃郭大哥,想收逸儿做徒弟来着,但逸儿剑法极好的,七公都说举世无双。”
黄药师又对独孤逸招招手,独孤逸走向前来,拜倒道:“晚辈见过黄老前辈。”黄药师冷冷道:“谁让你叫她师姐?”原来他问的是独孤意叫梅超风梅师姐一事,独孤逸本事跟着黄蓉叫,但被黄药师一问,倒是叫的没道理了。黄蓉走上前来牵起独孤逸的手,说:“爹爹,她自然是跟着我叫的啊!”又捡起地上的宝剑,帮独孤逸将宝剑挂在腰上。
黄药师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因之把她惯得甚是娇纵,毫无规矩,那日被父亲责骂几句,竟然便离家出走。黄药师本来料想爱女流落江湖,必定憔悴苦楚,哪知一见之下,却是娇艳犹胜往昔,见她与独孤逸、郭靖三人关系亲密,处处回护于其他两人,还帮那姑娘挂剑,似乎反而与老父生分了,心中颇有妒意,又听她不住夸奖独孤逸剑法无双,当下不理女儿,对独孤逸道:“你莫要瞎套近乎。老叫化都夸你,说明你倒是不简单。你年纪轻轻能胜了梅超风,着实不凡,但我桃花岛也不是人人可欺负的。”
黄蓉忙道:“爹,谁敢欺负桃花岛?她剑法再好,那里比得上桃花岛。”黄药师铁青了脸,也不说话,也不见他身子晃动,忽地已然欺近,双手分别抓住了独孤逸和郭靖两人后领向左右掷出。郭靖身在半空使不出力,只觉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但脚跟一着地,立时牢牢钉住,竟未摔倒。独孤逸在空中腰间扭动,虽向后倒去,但却身轻如燕,脚跟一沾地便身形微转,稳稳的站住了。
这两人要是一交摔得口肿面青,半天爬不起来,倒也罢了。这样一来,黄药师虽然暗赞这两人功夫不错,怒气反而更炽,喝道:“我没弟子,只好自己来接二位几招。”独孤逸和郭靖忙躬身道:“弟子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前辈过招。”
黄药师冷笑道:“哼,和我过招?谅你这小子也不配。我站在这里不动,你把降龙十八掌一掌掌的向我身上招呼,只要引得我稍有闪避,举手挡格,就算是我栽了,好不好?”独孤逸和郭靖仍道:”弟子不敢。”黄药师道:“不敢也要你敢。”郭靖心想:“到了这步田地,不动手万万不行,只好打他几掌。他不过是要借力打力,将我反震出去,我摔几交又有甚么?”
黄药师见独孤逸只是低头不动,但那郭靖脸上已有跃跃欲试之色,于是对郭靖说道:“快动手,你不出招,我可要打你了。”郭靖道:“既是前辈有命,弟子不敢不遵。”运起势子,蹲身屈臂,画圈击出一掌,又是练得最熟的那招“亢龙有悔”。他既担心真的伤了黄药师,也怕若用全力。回击之劲也必奇大,是以只使了六成力。这一掌打到黄药师胸口,突觉他身上滑不留手,犹如涂满了油一般,手掌一滑,便溜了开去。
黄药师道:“干吗?瞧我不起么?怕我吃不住你神妙威猛的降龙掌,是不是?”郭靖道:“弟子不敢。”这第二掌“或跃在渊”,却再也不敢留力,吸一口气,呼的一响,左掌前探,右掌倏地从左掌底下穿了出去,直击他小腹。黄药师道:“这才像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