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14)

第九章

刚到皇宫,便有噩耗传来。

当今太后驾崩。

内情尚不清楚,皇帝陛下哭得肝肠寸断,叫人不忍。

我逗留在皇宫内,还带着希言化吉和贺悔华,一群“草民”胆敢在一众嬷嬷公公面前走来走去,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不过长公主派人来叮嘱过,称我们为座上宾,这才让我们得了些好脸色。长公主来的时候还带来了消息,说刚好趁太后崩逝,宣称神灵护佑不够,并宣布立新神。

我觉得有些不妥。

特别是贺悔华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之后。

我很想解释太后之死与我无关,即使我想立神像,也不至于敢如此放肆。

好在小皇帝没往这处想,晚上照例拉着我讲故事。

这几日他着实有些疲惫,但夔国百废俱兴,七日释服后,陛下的眼睛肿着一直不消,我只好尽量挑些好玩儿的事情跟他讲,甚至拿自己的故事来哄。

我说:“当初有个小孩儿生在丰饶之海,身旁无人,过了不知多久,一条红色的巨龙来到大海之上,以水为介,给他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一天,水中的画面转到……”

“掘阅。”陛下喊了我一声。

我问:“何事?”

“若是那小孩儿孤苦一人,是不是就不用受生死别离之苦?”

我想陛下在这深宫长大,逮着问的问题都不那么天真可爱,让人有些头疼,我说:“不一定,只要他和其他生灵有牵绊,自然都会受别离之苦。”

陛下幽幽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惊,但是他不再说话,任我将故事讲完,最后我看他慢慢闭上眼睛,捶捶自己一直跪在地上的腿,站起来走了。

外面的公公还没睡,一脸看不出是喜是悲的笑,咧嘴朝我示意一下,退到一旁去了。

经过化吉和希言各自的寝居时,化吉房内已是一片黑暗,他作息规律,像个人偶,而希言几乎不睡,但是他不喜打扰旁人,会吹熄蜡烛到榻上假寐。

我不知为何有些失眠,也不尽是陛下的事,只是他问的问题让我有几分感同身受,不由得想起那条龙来,心底一片凄凉。

月色清寒,我飞至屋顶,打算赏会儿月。

刚上屋顶,就瞧见身后跟了条白色尾巴,我心情不大佳,希言出现得恰是时候,但没想到他急忙挡在我的身前,问:“老师你没事吧?”

问得我莫名其妙,我答:“何出此问?”

希言便拿出腰间的白扇来,原来他把我给他的玉珠挂在扇子上,这么看去,倒也合适。那颗玉珠此时浮在空气里,微微颤动。

我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希言直接飞向陛下的寝殿,中途灵力不济,还得没脸没皮地靠着希言的仙灵才能顺利到达。

陛下不知从哪来拿来的毒药,自己狠狠灌了一口,此时横躺在榻上,没了气息。我急得头冒青烟,公公终于不再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不过换上的惊恐表情让我看了更来气,他猛地尖叫一声,然后跌跌撞撞跑出去喊太医。

快来不及了,我看见陛下的魂魄飘了一部分出来。

希言用仙灵锁了一下那部分魂魄,又猛地抓住陛下的手腕,没头没脑地往九五至尊的体内输了一大股仙灵进去,我捏住希言的手,慢慢引导着那股横冲直撞的仙灵,又把多余的仙灵重新送回希言的身体里。

刚刚好,仙灵把那股毒逼了出来,趁着这个空档,太医急匆匆赶来了。

希言慢慢把我握住的手收了回去,太医来不及行大礼,猛地扑在地上,摸了半天的脉,又拿出解毒药丸喂下去,最后终于捉住了那一点点的脉搏,他大松一口气说:“好,好。”

这件事没有传出去。

陛下醒了,无声地流眼泪,此刻殿内只有我和希言,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我骂自己不争气,平时话多得要死,此刻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最后我笨嘴笨舌地说:“陛下,太后也不忍心看你这样。”

“她忍心,不然也不至于从小从来不看我一眼,我受欺负的时候也不管我,那么懦弱的人啊,我以为会老死在宫里,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为何又要自尽?她要是真的记挂我,又怎么会忍心自尽?”

陛下的声音很小,但字字诛心。

太后是自尽的,安安静静,脸上没有痛苦,我只远远瞧见一下,发现太后嘴角有隐约的笑意,是在庆祝夔国大胜死里逃生,还是另有隐情,我不得而知,也不想去问。

“皇姐也不喜欢朕,时时刻刻想夺朕的权,朕是真的……不想当皇帝啊,若是此生还有机会出宫,去当个无名无姓的人,朕觉得才有活下去的意义,否则总在这宫里,到处都是勾心斗角,好累啊,掘阅,朕真的好累。”

我不自觉靠近一点,陛下虚弱地躺在那里,他看了我一眼,嗤笑了一下,然后无力地抬起双臂来,作出拥抱的姿势来。

“抱抱我。”

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陛下的身体很冷,还在微微颤抖,有温热的泪水掉进我的颈窝,似乎要烫出两个窟窿来。

那日我和希言一路沉默无言地回到了我们的寝殿,我在心里嘀咕半天,心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实现陛下悄悄告诉我的心愿。

想了几日我想出点眉目,听说趁着塑新神的机会,皇宫内淳化殿的女武神像也要重新修葺一番,趁着热闹,我带着希言去看看。

至于化吉,他喜静,不想我这个“嘈杂”的人待在一块儿。

淳化殿殿内用了大量的朱红色装饰,放眼看去,一片明丽。女武神像立在大殿中央,通身用千年紫檀木雕刻而成,这尊神像有百年历史,红褐色的神像在漫长的敬仰与供奉中仿若通了灵,香雾袅绕,那双眼睛却目光如炬,能看破世间一切假象。

我站在大殿门口,觉得自己被那双眼睛看穿,六百年前迟来的害怕此刻通通涌上心头,我浑身僵硬,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希言回头看了我一眼,让我获得一瞬间的清明,我说:“你去看看,为师要去交待贺叔几件事。”

我立刻转身,落荒而逃。

那个属于神灵的世界,容不得我半点玷污。

还是高处的景致好,我飞到宫内东南角落的一座高高的塔楼,想起那条红龙曾经让我坐在他的背上,从九天之上落到海面之上,耳边的风呼啦啦响,有时候红龙会无声地载着我于海面上飞很久,浮云之间,柔风之中,我俯看着无垠的大海,心中充满了喜乐。

黄昏已至,有小鸟成群结队地从我身旁经过,钟楼里传出沉闷的钟声,在偌大的都城荡开,身后突然传来衣服猎猎的翻动声。

他的气息转眼抵达鼻尖。

“希言。”

希言没说话,安安静静坐在我身侧,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给我看。

“这是何物?”我看着他手里那支朴素优雅的玉簪,奇怪地问。

还没等他回答,我敲了一下手,说:“噢,为师知道了,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我觉得这支簪子还不错……”

希言额头青筋一冒,我就不敢说话了,化吉是好脾气,希言是闷葫芦,平时两人虽都不似我这般平易近人,好歹算是喜乐不形于色的大度人,偏偏每次被我逼得没了风度。

希言说:“淳化殿的大祭司说这是百年前她的前辈北游之时,刚好碰见妖族相斗后的战场,这支簪子落在那里,主人应该是灰飞烟灭了,簪子上有一缕妖气久久不散,竟是原主人的相思之情,前辈感动其执着,就把簪子带了回来,一直存放在女武神神像之下,祈求痴情种可以放下执念,获得安宁。”

我问:“听起来是个蛮宝贵的东西,大祭司为什么送给你了?”

希言说:“大祭司说我是有缘之人。”

我再次看了看那支簪子,又看了看他随意披散的长发,说:“不如你戴着吧?”

希言点了点头,我就动手帮他把头发扎了个髻,又把玉簪插在上面,端详片刻,不自觉发出了赞叹。

我问:“你不是派了十方鸟去查乌伦珠的踪迹?”

希言说:“这次不仅查到了乌伦珠的消息,还查到了他和故去太后的情缘。”

我支着下巴,没说什么。

希言问:“老师,你刚刚为什么不去淳化殿?”

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希言又说:“老师你很害怕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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