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也当然如他所料,没人敢接这个话。
有几个客席的人想来劝喻文州,被他一手挡开。
就在黄少天终于也坐不住,打算跟喻文州说两句的时候,终于有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操,这种时候当他妈什么缩头乌龟?!不服你的,算老子一个!”
黄少天认得他,是蓝雨底下堂口的一个小头目,胆子大脾气直,跟自己也算有点私交——但这不代表他能明目张胆地作死。他正心想着该怎么跟喻文州拉这一架的时候,底下已经像是炸了锅,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不知不觉乌泱泱地站起来一大片。
这下子他是真的急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撞得桌子上杯盘咣啷作响。
喻文州这么一闹,摆明了让所有的人知道蓝雨上下多半人都不服他这个大哥,这在场的外人都不是善茬,家丑外扬,闹到最后要怎么收场?
见他站起来,底下更有人热泪盈眶,群情沸腾喊着黄少——喻文州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他这才发现自己起来拉架的时机好像不太对,赶紧又一屁股坐下去,顺便拉了拉喻文州,示意他适可而止。
喻文州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拍了拍他的手,像是示意他稍安勿躁的样子——但是他能不急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不急,但没办法,这种时候他不能再拆喻文州的台,只能看着他离了席,走到下面去。
他走过一张张桌子,挨个儿打量桌前的人,像是对眼前这样难堪的场面毫无所觉,仍然笑得风度雅致。
他举起一些人面前的酒杯敬他们,然后将杯中酒饮干——有站着的人,也有坐着的人。就那么一圈下来,再回到主桌的时候喻文州已经喝了不少,脚步有些虚浮,但神智尚算清明。
“这一杯酒,当谢各位这些年来为蓝雨的贡献。”他温声说着,“但蓝雨有规矩,内外勾结、叛帮毁派者,杀无赦。”
他话音刚落,像是得了什么号令,从外面呼啦呼啦地蹿进几十条枪来指着场中,那些被他喝了酒的人哪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拍桌子喝骂喻文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喻文州也不和他们争辩,只娓娓地将他们何时何地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又有什么证据一一道明,随着他言语出口,客席上有些今天来看笑话的人屁股底下似乎也长了刺,神色变幻坐不安稳。
那些人被押了出去,外面传来枪声。
场子里空了小半,有一开始站起来的人看风头不对,悻悻地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坐下了,但仍还有一些人站着,固执地盯着黄少天。
“少天。”喻文州看那些站着的人一眼,转眸喊他的名字,黄少天应一声。
“这些还站着的兄弟你记好了。”他笑着说,“好好用着——我想,他们绝对不会背叛你。”
“至于各位,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喻文州从口袋里摸出配枪,子弹拉栓上膛一声脆响,黄少天还没来得及紧张,枪声就在他身边震耳欲聋地爆开。
“喻文州!”
喻文州神情自若地对自己左臂开了一枪,疼得脸色发白,却还是把枪塞到了他手里。
“这枪里四颗子弹,”他说,“咱们的规矩,伤损帮里兄弟的,三刀六洞,四枪八眼。”
“刀子少天自己有,这枪里剩下的三颗子弹,我也给他。”
“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
“这第一枪,我先付了,任何时候,少天要是觉得该讨剩下的三枪,我绝无二话。”
他这样说着,挣开黄少天的抓握,颤着手又拎起酒瓶子倒了一满杯,端着走到客席。
“今天蓝雨的家事扰了各位的兴致,文州先道个歉。”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毕竟大家吃着同一碗饭,别人家碗拿不稳了想分一勺无可厚非,换了我没准也会这么做。”
“但是主人家既然已经把碗端好了,各位的手就也该收回去。”
“否则,就请各位别怪文州礼尚往来了。”
他一句句掷地有声,仰头喝干杯中酒时随手一抛,玻璃撞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声炸响。
他仍然是那个喻文州,鲜血染了半身,却仍然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再无人可看轻他。
他的血还滴在白色的桌布上,像灼烈而刺目的花。
黄少天忽然就明白了,魏琛那年跟他说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什么地方都不如你,但唯独一样,他比你狠心。”
那是他第一次跟喻文州为这事大吵一架,口不择言地问喻文州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他,喻文州却只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效果不好”,然后又说,我要杀的那些人,有些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你知道这事却没阻止,我怕有人寒心看轻你。
黄少天连骂他的力气都快被气没了,冷笑着问他难道你不怕。
喻文州看他一眼说,我没什么可怕的。
“那这个怎么说?!”他把喻文州给他那把枪掏出来拍在桌上,“你给我这东西,是不信我?”
“我当然信你。”喻文州耐心地跟他讲,“但他们都不是你,少天,我只有把这个给你,他们才能放心——你就当我是算计你给我自己铺路,也没什么不可。”
“你要这样的路我给你铺一百条!哪条也不用你给自己来一枪!”黄少天被他这个“我做的一切都有我的道理你只要看着就好了”的态度给气得发疯,“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伤损兄弟受罚,那喻哥你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值得你给自己来这么一枪?”
喻文州却突然笑了,伸手招呼他过来坐下。
黄少天根本不理他。
“因为我明知道你会生气难过,却还是把自己算计进去挨这一枪。”他最后这样说,“你看,你现在气成这样。”
第十九章 19
那之后没多久,黄少天就搬出了他原来的院子。
一来他们两个现在都大了,喻文州也做了蓝雨老大的位子,再一天到晚这么一张炕上睡实在有点不方便,二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没办法面对喻文州。
那天晚上那个说着我让你伤心了所以该罚的喻文州让他有点害怕,那样的喻文州像一团冰凉却疯狂的火,他本能地觉得,如果再呆在他身边,那团火迟早有一天会把喻文州自己烧尽。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原因,但是现在他知道了。
“在想什么?”忽然间脸上一凉,是喻文州拿加了冰的酒杯蹭了他的脸。黄少天醒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子哗啦啦地给两个酒杯里倒上,看着那酒液他又睨了喻文州一眼:“想搬出去那时候。”
“我忽然发现喻哥很擅长摆鸿门宴,生日宴也是喜宴也是。”他开玩笑,“看来你的酒不能随便喝。”
“招数虽然老,但你不能否认有效。”喻文州和他轻轻地碰一下杯,端起酒啜了一口,“说吧,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黄少天笑着答,然后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又说:“哇,我发现这样神神秘秘地说话感觉真不错,怪不得你总喜欢话说一半留一半。”
“别了,没打算你会去找青青?”喻文州哪能听不出来他是在挤兑自己,“你好歹要告诉我,我也能配合一下。”
“告诉你戏演得就不真了。”黄少天接着学他当年的话回敬给他,看着喻文州不赞同的眼神他笑得趴在他肩上,在他颈窝里偷了好几个吻才作罢。
两个人亲昵了一会儿他才肯大发慈悲地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喻文州:“我打算和青青妹子一起算计你。”
“当年留着你是想让你帮我把蓝雨拾掇好,现在蓝雨顺风顺水的,我也该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了,是吧?”他笑着拍拍喻文州的脸,“你没用了。”
“哦?”喻文州陪他玩,“不知道黄少打算怎么处置我?”
“关在房间里暖床,不准穿衣服不准下床那种。”黄少天认真思考起来,“乖一点的话我就会亲你,还喂你喝酒。”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喻文州笑道,“不过既然这样戏就要做足,那家伙精明得很。”
“戏台子还是喻哥给我搭的。”黄少天既然会跟他说,自己就已经把事情的处理方式想了个七七八八,“你觉得我当年被你横刀夺位如今被你横刀夺爱这戏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