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特懒得和他打官腔。他上前几步,从内侧口袋掏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协议书:
“母亲余下的研究成果已委托给权威第三方,只要你提供我需要的资源,等事情结束了,他们就会把成果给你。”
男人按了呼叫钮,管家走上前来,把协议拿出了门:“别急,让我的法律顾问校核一遍。喝杯茶?”
梅菲斯特连坐下的意思都没有:“不喝。”
“不用那么剑拔弩张。研究圈可小了,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时候呢。”
梅菲斯特笑得很灿烂:“合作?和一个做不出科研,就骗妻子的研究成果的草包合作?你说这可能吗,科研世家的唯一指定科研废物?”
男人的笑容终于褪了些:“……不要太过分,我可不想撕破脸。”
“我也不太想呢,父亲。毕竟最后的碎片唾手可得,等科研论文一发表,不仅能够稳固在本家的地位,离你加官进爵也不远了。你要想和当年处理我妈一样处理我一个小小的研究员,那可真是易如反掌——”
管家敲了敲门,适时地打断了梅菲斯特的冷嘲热讽:“协议书没有问题。”
男人干咳一声,掩住了有些失态的表情:“我不会听败犬的狂吠。拿着协议,回去等消息。”
梅菲斯特不依不饶:“说一个资源的确切提供时间。”
“三天内。”
“不。我要你现在立刻联系,一分钟都不能多。”
W快把手机玩到没电,终于在门口看到了梅菲斯特的身影:“回来了。”
梅菲斯特在车外给自己消毒了一圈,这才跨上车厢:“好了。开车去医院,我把浮士德带到该去的地方。”
W一头雾水:“你从哪找的医疗资源?”
霜星倒是猜到几分:“靠谱吗。”
梅菲斯特坐回后车厢,把手中的文件放到旁边的座位上。听到霜星的提问,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表情却好转了许多:
“怎么不靠谱。那些高官权贵,一个比一个怕死。”
生父给他联系的是一个私家医院。医院仅有三层小楼,里面的设备却一应俱全,医护人员的素养也专业得可疑。
浮士德被推入隔离病房时,仍旧没有适应这样的变化:“……伊诺,这是哪?你做了什么?”
“私人医院。塔露拉和爱国者联络的,不信你问霜星。”
浮士德刚做完检查,正在等待最终诊断结果。梅菲斯特穿着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把生活用品一件件地拿了出来:
“喏,平板。我没法一直在这里,所以你24小时都要开着视频。”
浮士德看看他,再看了看桌上的平板。
“你……还在生气吗?”
梅菲斯特回答得很快:“你说呢?”
警官不敢说话了。浮士德端正地坐在座位上,看着他的眼神却蔫巴巴的,有点可怜。
梅菲斯特把东西逐一摆出,又走到浮士德跟前,学着他的样子,摸了摸警官的头顶:
“结婚那么久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浮士德愣了一下。
通讯的提示声响起,浮士德的检验报告出来了。梅菲斯特转头看了看,又捧着爱人的脸,蹭了蹭他的额头:
“等我,我马上回来。”
医院的消杀相当专业,梅菲斯特进行了三道清洗消毒,才被允许脱下防护服。一位医护正等在走廊,身后还跟着一个状似心理疏导师的人物,他们看到梅菲斯特走出门,连忙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把病历递给梅菲斯特:
“这是浮士德先生的诊断报告,您最好先做一下心理准……”
梅菲斯特接过病历单,哗哗地翻到最末,然后啪地关上了。
“我知道了。和打的招呼一样,按规程按部就班,我相信你们的医疗水准。”
病例从翻开到合上的时间还不到三秒,两位工作人员愣了愣,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呃……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提供心里辅……”
“不必要。”
梅菲斯特没有食言,浮士德不过给平板连了个WiFi,小白毛就回来了。他穿着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浮士德看不清他的表情:“怎么样?”
小白毛没有立刻回答。他走上前来,拉起了浮士德的手: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不过没关系,这一次就原谅你了,你在这里好好治疗,等我回去研究解药救你。”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浮士德却还是怔愣了好几秒。他垂了垂眼,又重新抬起头:
“抱歉……”
梅菲斯特摇摇头。他展开左手,一枚银戒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点微生物而已,我和他们熟得很。和你摘下戒指相比,算不上什么大事。”
结婚之后,浮士德帮梅菲斯特戴过千百次戒指。
他们的职业都不适合佩戴首饰,梅菲斯特干脆买了两条银链,两人在工作时把戒指戴在脖子上,结束工作后才会取下。
但梅菲斯特眼神不好,老是找不到项链的搭扣,小白毛常常当场撂摊子,硬要浮士德帮他戴戒指。
那位温柔警官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要求。每一次,浮士德都会郑重地帮他把戒指取下,再一点点地推上爱人的手指,最后捧着他的左手,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就像梅菲斯特正在对他做的那样。
戒指被戴回了他的左手,银色小环映着头顶的日光灯,在他的手背上熠熠闪光。戒指外侧样式相当简洁,但浮士德知道,在戒指的内侧,正刻着两人相伴一生的誓言。
不是烂俗的“Everlasting Love”,甚至不是 “Faust&Mephisto”,而是他们最初的名字。
伊诺,萨沙。
两个简单的名字,包藏了一段只有他们知道的泛黄往事。明明是一道抹不去的伤口,被刻上对戒后,却变成了珍重一生的诺言。
梅菲斯特半跪着帮他戴好了戒指。他吻不到浮士德,只好用双手捧着他的左手,在前额蹭了蹭。
“你说的。戒指,以后不要乱扔了。”
几滴可疑的水痕落在了他的面前。梅菲斯特没有看他的脸,研究员站起身来,张臂环住了自己的爱人。
医院离研究所很远,梅菲斯特抵达实验室的时候,已经几近深夜了。
自病毒肆虐后,整合运动取消了全员的休假,开始实行轮休制。塔露拉正靠在门口抽烟,看到小白毛回来,暴君首领瞄了他一眼:“要帮忙?”
梅菲斯特点点头:“所有最新的研究成果都发给我,包括来源不定和未经临床实验的。”
“不必,我会让人帮你筛。别的呢?”
“不用。”
塔露拉把烟取离唇间:“真不用?”
“真不用。”
塔露拉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一条道:“祝你好运。”
梅菲斯特点点头。他径直走向二楼,路过面朝大门的落地窗,经过轰轰作响的离心机,最后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矿石病爆发后,他的办公室比前阵子要乱得多,纸张与纸屑被扔了满屋,地面已经彻底没有下脚的地方了。梅菲斯特面对墙壁,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影子,又把头顶抵在墙上,从纸袋里掏出病历,仔细地阅读起来。
患者肺部出现矿石状阴影,血液矿石结晶密度为0.27 u/L,体细胞暂未与矿石融合。
他又往后翻了一页。
病毒核酸检测呈阳性。确认感染。
X光片落了水滴,双肺的图像变得模糊不清。白炽灯照不亮他的脸,梅菲斯特把病历抱在怀里,慢慢、慢慢地滑了下来。
梅菲斯特走后,浮士德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床上四处打量。
不过一天时间,他就从又黑又暗的档案室,被换到了这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他总觉得梅菲斯特是玻璃盒中的星星,这次却轮到他被装进玻璃盒子里了。
梅菲斯特应该已经抵达研究所。浮士德想了想,还是给他拨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浮士德差点把通讯掐断,梅菲斯特终于接了起来:
“怎么还没睡?”
研究员没有打开那边的摄像头。浮士德看了看表:“你抵达了吗?”
“已经投入一线战斗了。”
浮士德却没在背景听到任何人的声音。警官顿了顿,声音变得轻了点:“注意身体。”
“知道了。我说,第一个自愈病例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我看你底子不错,不如吃好睡好,尝试争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