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欲信守承诺,做小伏低给自个儿子低声认错,便颤着手,满脸不自然地指着页末那几个写得前后倒反了的字道:“这儿…不对!这几个字怎么是反的?”
梁聿铖走前一看,好笑道:“爹是不是忘了,咱们梁家第八代景顺公本就是爱将自个名讳颠倒着写,以此嘲讽当时的朝政,如若爹真的忘记了的话,大可以找大伯,铖儿记得,原来祖母过世没有要求大伯答应在其死后不分家之前,原本是预想着与爹这一房分家,家训便嘱人临摹多了一份,爹手上这一份,幸亏不是真迹。”
这言下之意便是,真迹存在国公府的大房当中,梁靖纶只要过去一对比便能分晓。
梁靖纶的面色颇不好看了。正是因为他知道这几页誊抄得简直一模一样,如同隔纸临摹的一样,他才不愿意去惊动自己兄长。
他虽不大情愿,但还是好奇:“你应该从未见过梁府家训,又怎么可能誊抄得出来呢?”
艳眉叹息一声表示不耐,“方才艳儿给公公你请安,不是看过了吗?”
“什么时候??”梁靖纶疑惑。
“被茶水洇湿那张,我上来花厅时,朝你那看了,你刚才在等人,看得便是那一页的内容,然后另外几页被你踩坏的内容,散落在地面时,我大致扫视了一遍,记住了。只是那个半指的印迹,艳儿离着远些,看不细致,也就摹得不大细致了,但方才艳儿也只答应将内训得内容誊抄而已,这印迹属于梁家先人的,艳儿也不可能摹得完全。”
虽然柳艳眉说得过分谦虚了,但梁靖纶还是知道,就连这印迹都还是摹得有七八分相似了。
他犹有不信,喃喃地自说,“你竟然有这样的能力?便只靠瞧这一眼,便能…”
“好了,公公就别说这么多了,道个歉不就完事可以回去了?”艳眉精致的秀眉蹙起,不耐烦这老头子的啰嗦。
梁靖纶脸色不好:“……”
“铖儿…爹以前…”
“够了,请你离开梁府吧。”
梁靖纶还在犹犹豫豫地想着怎么说这别扭的话,就被梁聿铖冷声阻止了。
原本他还抛不掉心中的腐朽,觉得老子无论如何不能给儿子道歉,那样父立不了威严,弄得父不成父子不成子的,像什么样子?
但梁聿铖的这一声制止又让他感觉颜面扫地,他都谨守君子承诺,来给他道歉了,他倒是傲了,连一声歉都不愿听了不是?
“你…”
梁靖纶又想发火,谁知梁聿铖倒搬起了官架子来,语气阴冷道:
“梁司郎,本官虽仍未到吏部正式上任,但你别忘了,吏部考核的名单如今已经交到我手上了。上回明成县县令一职的空缺,到底是怎么补上去的,你猜本官查不查得出来?”
梁靖纶顿时整个人一愕,寒意一阵阵涌起。
上回明成县提拔起来的县令,是敬恩郡主娘家那支的人。虽然他知道此事不该,但毕竟他正五品文选司郎一职都是敏贵妃的关系得来的,不过是行一方便的事,他没有拒绝的立场。
梁靖纶神色颇为不安地被小厮挟着请出后,艳眉还余气未消,嘟囔道:“大牛哥,你怎么不让他给你道歉啊!”
“道歉若能将一切事情挽回,世上又哪来那么多理不顺的仇恨?”梁聿铖淡淡道。
艳眉蓦然察觉到花厅只剩下她和梁聿铖二人,便心生局促起来。
“嗯…那个…”柳艳眉刚才面对公爹时的伶牙俐齿都失去了,顿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梁聿铖看在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疼色,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热心热肠的,但凡是自己看不过眼的事,也不管是替谁出头。就像小时候一样啊,他浑身是刺,谁都靠近不了,不过是顺手替她将落水的小狗捞上来,都值得她没心没肺地待他好,拼了命地想要靠近他,直到上辈子死去。
他很快就驱散了眼里的痛色,苦笑着柔声说:“没有关系的,但凡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不做便是,只要你待在我身边时觉得舒服就好。”
柳艳眉一听,愧疚地仰头看向了他,“大牛哥,昨夜风大,你没受寒了吧?”
“对了,你不是说,今天休沐,要带我出去走走的吗?”艳眉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进行。
梁聿铖听她竟然又主动要求与他一块,心中阴霾陡然散去了一些,精神头上来了,笑意便暖融开来。
“好!我带你出去走走。”他的话音中带了一丝难察的高昂。
柳艳眉说要先回内院更换衣裳,让梁聿铖先行在角门停靠的马车前等着。
然后,梁聿铖没能等来他那娇艳欲滴美如倾国芙蓉般的夫人,却等来了一个青丝高高绾起,身穿素色劲装,手执一雁翎尾九流苏软鞭,玉面红唇皓齿的俊美小少侠。
“嚷嚷…你…”梁聿铖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身作男装打扮的出发得英姿飒飒的柳艳眉,抚了抚额角刻意用青黛笔描粗了的眉,俏皮地朝他投来盈盈一笑,唇畔梨涡浅浅,“怎么?是不是俊得认不出来了?”
梁聿铖僵硬地点了下头,目光艰难地看向她执鞭的姿势,指出道:“只是…你这抓鞭子的动作不对,一般男子可不这么抓的。”
柳艳眉满脸狐疑地下移,看向自己执着软鞭犹如软玉般的兰花指,不明所以地眨巴了眼睛,“那…男子一般都如何抓鞭?以往爹都不许哥哥们教我这个,说姑娘家还是像我娘那样不懂武艺的比较容易找夫郎,所以我偷学来的那些花拳绣腿完全上不得台面。哎,大牛哥,你就教我一段傍傍身呗。”
梁聿铖点了下头,几个步子一旋,整个人就已经靠到了她身后,随即大手覆住了她不盈一握的嫩玉小手,“首先抓鞭子,这手指不能往上翘,会抓不稳,甩出去收不回麻烦就大了。”
柳艳眉在他怀里懵懵懂懂地任由他抓起她的手,一回一收地扬鞭、收鞭、扬鞭、收鞭,整个人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节奏,踏着他的步子,如影随形一般,在地面上投下了极其潇洒利索连贯动作的影儿。
艳眉一面盯着地上投来将她娇小身姿拉长了的影子,一面暗自窃喜小声在梁聿铖耳畔道:“大牛哥,你瞧瞧地上我的影儿,多帅啊!”
梁聿铖抽出眼风去看地上,那抹两人几乎揉融成一人的影儿,笑斥道:“不是要好好跟我学吗?不专心听我说,反倒去看一个影子,回头我可要罚的。”
柳艳眉笑着朝他挤了挤眉,嗔道:“大牛哥,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那时候每回我闹着让你教我读书,你动不动就说要罚的,不过那时候你的表情很严肃,现在倒是学会笑就是了。”
说着,她又从他手中抽出了左手,朝他挂着笑意的脸庞硬是捏出一把肉,掐了掐。
“那时候我真的很严肃吗?”梁聿铖皱起了眉头问她,“那你那时候…怕不怕我?”
“怕那倒是不怕,其实那时候我小不懂事,哪里就是想要跟你学来着,不过是找机会接近你罢了。”艳眉很坦白地笑道。
梁聿铖的心被触动了下,有种微妙的感觉一阵接过一阵在全身蔓延开,语气有几乎抑压不住的激动:“那你现在跟着我学鞭…”
“不过我现在变了,变成接近你是为了让你把所有厉害的都毫无保留教会我,然后啊…我就趁机取代你成为很厉害的人啦…哈哈哈…”柳艳眉笑得眼底媚光生色,小小的身子在他跟前隐隐泛着让人不舍移目的光。
一种…常常使他忍不住想要大力大力拥抱,却发现并非能以身体捕捉得到的光。
“好,”他看向她时眼里带着明显的宠溺,连话语都低哑温柔得让旁人不适,“你想要学什么,今后我都一一教会你。”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去教、都会去做。
“嗯!”她又仰起头,没心没肺地朝他笑。
他们没多快就乘坐着马车,穿梭过了熙攘的人潮中,艳眉兴奋得如同还是上辈子失去家人前每天都傻乐的小姑娘。
梁聿铖满脸柔色地看她的笑靥,深知这辈子重来一遍还是做对了,今后不管怎样,他都希望能亲自将她护在怀里,替她挡去一切风霜,护她使她一如既往地当着那名能笑得肆意的姑娘。
其实,柳艳眉笑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傻大冒,只有艳眉自己知道,笑,是最能掩饰这一切的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