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珀摇摇头,“他不知道。”
刑易是先将信交给了她,她才拿来交给燕逍的,此前她已经询问过刑易了,但刑易在本家不受重视,知道的极少。
燕逍遗憾道:“那便没有办法了。”
“若要说知道……”古珀检索了一下,又道:“或许我该去询问一下如善。”
“如善?”燕逍想起之前归宁之事,“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通过如善大师才与邢家联系上的。”
古珀点点头。
严舒在旁边建议,“那夫人可给如善大师去信,问一问相关之事。”
燕逍却道:“有些事,信中恐怕难以说清。”
他沉吟片刻,问道:“近来你可有暇?王逊那边估计会安分一阵子,你若不忙,我陪你往潭应小住两日?”
古珀闻言,重又梳理了一下日程安排,空出几日空闲,回道:“嗯。近来春汛淹了云樊两州几处临河的村庄,古府一些生意受了影响,商道亦有些变动,恰好我也亲自过去处理一下。”
如今,古家的掌家权力明面上握在古家长子古来运手中,实则,古来运只是承了古珀当年安排好的脉络。
古家要是想做什么变动,都是由古珀传信安排或者古来运问过古珀后方才行动。
燕逍见古珀应下,便点点头,吩咐人下去安排了。
这个时候,燕侯府除了古珀有些隐隐的猜测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封信笺的前半句,才是真正的关键。
它暗示了接下来整个乱世的重要开端。
——
弘宁二年五月,京师东北面傲龙山脉发生巨震,且由此引发剧烈山崩。以傲龙山脚的京西郡为源,方圆数里,天崩地塌,民众死伤无数。此震殃及京师,仅皇宫一处,便有三处旧宫殿因震倒塌。
祸不单行,同年九月,前三皇子萧疏于沧州奉城发《讨贼诏令》,细数当今天子弑父夺位,谋害兄长等八条罪状。诏中直言,不德之人在位,天地难容,遂引天灾。
宣诏后,萧疏自立为“讨贼王”,拥十万兵马,两月内直下沧州八城,后以沧州天险之地瑞阳府为倚仗,剑指京师。
南方人祸,北方天灾。同年冬,北地暴雪向南蔓延,波及至云樊等地,各地灾情惨重,冻尸遍野。
民难维生,朝廷反因起兵抗贼加重赋税,一时流民四起,揭竿而起反抗暴-政者无数。
乱世伊始。
第95章
云厥下了一整夜的雪。
清晨,燕云村的陈伯裹上厚厚的冬服,推开门。
门外的雪积了薄薄一层,需要费点力气才能将门彻底推开。待来到外间,陈伯深呼了一口气,气息化作犹如实质的白烟,张牙舞爪着四散开。
他转身去到厨房,点火架锅,将粥煮上,这才转身往西边那处仓房走去。
燕云村是燕侯府的食邑村之一,村民大多是边军后裔,正直勤劳。侯府收的税少,灾年时甚至会反过来接济村里。是以附近几个以燕为名的村庄都较为富裕,像陈伯这样家中有几处院房的人家不在少数。
来到仓房门前,陈伯试探着敲了敲门。
房门几乎是立时便被打开了,屋中人似是早在候着他一般。
开门的是一位干瘦男子,身上穿的单薄,见到陈伯后,反应有些迟钝,呆了片刻才道:“老人家……”
陈伯喝了口气,问:“夜里,睡得还好吗?”
男子点点头,“好。”
他让开了一点,陈伯可以从门缝看到房中旧床边坐着一个女人,被窝中挤着好几个孩子。
床上被子随孩子们的呼吸轻微起伏着,陈伯见到,心中一软,只觉得方才这一路来受的寒气都被这一幕驱散了。
他这才点点头,转身朝外走,见那男子还呆立着,便伸手招呼他:“你跟我来。”
男子如梦初醒,便想将门掩上随陈伯离开,门将关上的时候,屋内女子追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一齐将门关上,跟在陈伯后面来到厨房。
厨房地方小,但灶间烧着火,比别处暖和。
女人一进门,发现灶间煮着东西,便看了陈伯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揭开锅盖看了一眼,随后自觉地烧起火来。
陈伯开口,“你们……”
没等他说完,男子一如昨日初见他一般,“砰”地一声便跪下了。
那女人见状,忙一起过来跪好。
“这是干什么?别别别!折了我的寿哟!”陈伯吓了一跳,连忙让开。
男人红了眼睛,“老人家菩萨心肠,救了我们,我们该跪的。”
陈伯上前想要扶起两人,“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跪在地上的两人固执地不肯起来,三人僵持一阵,陈伯累得直喘气,两人还是直挺挺跪着。
男人又说话了,“老人家,我,我们跪你,也,也是……”
男人显然是普通的农家子,没什么文化,加上此时情绪激动,说出来的话有些颠三倒四。
“我能干活,明年春天,你若要种地,我也有一把力气,我家婆娘能干杂活,煮饭洗衣什么的,你都可以交给她……还有,还有家里三个孩子,他们都懂事,不会闹腾……”
他说了半天没说到正事,陈伯倒是听懂了。
“哎哟,你们起来吧,放心,我不会赶你们走的。”陈伯道。
男人与女人对视一眼,多日来流离失所的处境让他们一时不敢相信陈伯的话,此时都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恰好灶间的粥开了,热气:“快起来吧,照顾那粥去。”
两人这才哆哆嗦嗦起了身。
陈伯见两人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寻了个矮凳坐下,对着两人解释道:“昨日我既然救了你们,断不可能在今日将你们赶走。”
“老,老人家……”男人浑身轻颤着,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激动的,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
伯拍拍他的肩膀,又道:“我也不瞒你们说……我的主人家,在云山那边开了家作坊。坊里正需要人手,你们若愿意,待会喝完粥,我便带你们往那边去。只要你们肯干活,坊里总是能养活你们的。”
男人闻言,面上先是一喜,随后却犹疑起来,一时间没能回应,倒是那在灶间忙碌的女人放下了手头的活,回过身来,“孩子呢?老,老人家,那,我们家孩子……”
陈伯安慰道:“孩子可以一起带过去,没问题。”
“这……这,真有这样的好事?”男人不敢相信。
他先前听到陈伯说起可以干活的坊间,自然是欣喜无比,随后却马上开始怀疑。
大雪压垮了房屋,冻死了猪牛,村人结伴去县里的县衙求救,但没有人理会他们。
后来,雪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说村里待不下去了,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在一个难得晴朗的冬日,男人小心藏起家中仅剩的一点余粮,带上媳妇孩子,跟在村里一伙逃难人的后面,恍恍惚惚离了乡。
他们一路走,每一天都有同行的人饿死或者冻死。
有一天,同行的人中有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子,牵着一个陌生孩子,说看上了他们家老大,要跟他们换孩子。
男人也记不太清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一阵争执后,自家的大儿子便被强行带走了。他抗争不过,被人打晕,醒过来时其他人都走了,旁边只剩下自家泪痕未干的女人和孩子。
那个被带来交换的陌生孩子居然也留了下来。男人和女人不敢去想自己失散孩子的命运,但他们把那个陌生孩子带上了,当作自己的孩子养着。
流亡途中,女人偶尔在夜里惊醒过来,看到那个熟睡的陌生孩子,会安心地重又睡下。
在她梦中,自己家的孩子也是这样,虽然待在一群陌生人身边,但也一直苟且活着。
这种人比粮贱的世道,男人不得不怀疑陈伯的话。毕竟,连大过天的朝廷都管不了人的生死,这小小村落中一个老人家,却说有一处可以安置他们的作坊,听着像过年时戏台上唱的人间桃源。
陈伯见他怀疑,也不解释,道:“别怕。到了那边你便知道了。”
他抬头看女人,问道:“粥好了?盛出来一起吃吧。”
他说着,离开了厨房,往外间走去了。
女人拿出几个陶碗,盛了粥。
厨房内无人说话,一时只有陶器相碰间发出的沉闷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