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彦没想到它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编号?419?19?9?——总之其他仿生人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吧。”
他一面说,一面把o419往楼梯间里推:“关机、关机、关机按钮在哪里……”
o419被他推得连连后退:“为什么忽然要关机?如果没有十分的必要,最好还是……”
秦彦当时心里只想着荀若卿不知什么时候要来,万一看到了和o419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哇,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他心急火燎,哪里还顾得上o419的心情,几乎是把o419摁进壁橱里,抵着它的肩膀用威胁的语气说:“不关机也可以,只是等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知道了吗?”
o419眨了眨眼:“知道了。”
“确定?”秦彦还是不放心。
o419点头:“我是您的仿生人。您的命令,我是一定会执行的。”
秦彦还想再多交代两句。
但时间来不及——门口已经响起了急促的门铃声。
他只好听天由命地把壁橱门一锁,飞快地跑出去。
壁橱的门是百叶式的——并没有封闭,门上斜侧的木条通风透气,也不阻隔声音和视线……
秦彦在荀若卿面前伪装惯了,并没有露出任何失常的端倪。
可事实上,从荀若卿进入家门那一刻起,他就高度紧张——担心荀若卿从壁橱的缝隙里发现端倪,担心o419没有信守承诺,发出声音引人注目或是索性直接走出来……
直到把荀若卿妥善地送走,又回到家,他才大大地送了口气。
衣服背后全湿透。
累得摊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通常这种时候,o419都会体贴地帮端来茶水和点心,如果没有其他家务,还会留下来为他放松按摩。
可这天,等了许久,o419也没有来。
秦彦这才想起,o419还在壁橱里,忙撑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壁橱边,把门拉开——o419保持早上被塞进去时的角度,一动不动地站着,瞪着一双闪着金属光泽的无机质的眼睛,安安静静地平视前方,没有任何表情。
o419是原型机,适配的表情很少,除了为了讨秦彦欢心付费的“那种微笑”之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不过,它通常来说,总是像一个淡定的不善表达的人类。
而现在,它像一个死气沉沉的木偶。
秦彦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感觉到它是一个仿生人。
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比较好,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o419的眼珠子动了动:“主人。”
秦彦摸摸鼻子:“可以了。结束了。你可以、可以出来了。”
“是,主人。”o419用相当“仿生人”的方式规规矩矩地回答。
太疏远了。
秦彦不由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本以为o419有很多问题要问,暗自在脑子里打着草稿,想着要怎么把这个情况用仿生人可以接受的逻辑搪塞过去——仿生人不像人类,它们的思维总是太过清晰,稍微有点差错都混不过去。
然而,他准备好的那一大套自以为颇可行的说辞并没有派上用场。
o419什么都没有问。
那之后,但凡听到“荀若卿”这个名字,它总是自觉地藏进壁橱里,乖乖地关上门——整整十年,从来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彼时,年轻秦彦啧啧赞叹:不愧是荀若卿设计的仿生人,这意识太到位了。
现在想来……
如果仿生人并不只是家用电器。
如果那种反应并不只是程序设置之下的条件反射。
如果……
秦彦不敢往下想。
是夜,与o419独处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对o419道歉——尽管觉得这样的事道歉并没有什么用。这迟来的歉意与其说是为了求得o419原谅,不如说是为了把自己从良心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o419既没有接受,也没有抗拒。
它……
不记得了。
“有过这种事?”它反问,眨了眨眼睛——这么近的距离,秦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眼珠上被泪水浸湿之后留下的痕迹。他原本以为那是给o419在床笫间快乐的证明,现在看来,全然不是那样……
“有过的。”秦彦回答。声音很哑。
“就算有过也没必要道歉啊,”o419的语气很平静,带着一无所知的轻松与天真,“诺诺现在不也经常躲在壁橱里。这没什么的。”
秦彦还想说什么。
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想起荀若卿的话:o419自行隔断了所有的“感情污染”。
之前相处得太融洽,没有任何不习惯的地方,仿佛一切都顺利地回到从前,让他几乎要以为荀若卿搞错了——以为o419其实并没有丢失记忆……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o419丢失的,是哪一些记忆……
o419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反倒搜肠刮肚地安慰他,说些“仿生人法律上相当于电器所以和吸尘器待在一起很正常”、“许多仿生人都住壁橱”之类的话。
但秦彦知道,没有比这更凛然的拒绝——o419在他还来不及认识到自己有多残忍的时候,就已经切断了他所有解释和道歉的可能路径。
也或者……
这样事后廉价的话语,它一句都不想听罢。
第35章 逼近真相
那之后,秦彦陷入漫长的内疚和不知所措中。
荀若卿也许并没能抓住最关键的?,但结论绝对是正确的:o419的确是因为他的“错误使用”而走上了自杀的道路。
他是一个不合格的主人。
o419虽然换了编号,但本质上是试验机型,不是流水的量产机,用诺诺的话来说“功能更多、材料更好,也更‘脆弱敏感’。”
如果o419不是落到他手里,而是有一个更加了解放生人,更加温柔的主人,它一定能有更幸福得多的生活。
哪怕是一个普通的,把它当做“电器”的主人,也不至于让它承受“作为替代品”的感情折磨,以至于走上了“自杀”的道路。
但他也不敢再提给o419找一个新主人之类的事。
这种时候放手,是不负责任的。
无异于堵死了挽回的道路,放弃了一切重新来过纠正错误的可能性。
就像那些令他头疼的把项目搞砸了就辞职跑路的员工;投资失败一两次就沮丧跳槽的基金经理;遇到问题不想着处理只想着喊换人的项目主管……
……他秦彦向来不是这样乱丢烂摊子的人。
o419也不应该因为他的错误,被“抛弃”,承受更换主人的风险。
但是……
他真的能弥补之前造成的伤害吗?
以后能保证不造成新的伤害吗?
他也……并没有十足的自信。
“o419的偏好”之类的观察笔记做了那么多,临到要实践的时候,就束手束脚,一点确切的头绪都没有……
有好几次,他试图旁敲侧击地取得一点进展,都被o419灵巧地用话带过了——那反应,简直不像是失去了这些记忆,而像是记忆太惨痛,而不愿意碰触一般……
“这是因为,仿生人的屏蔽记忆和人类的失忆原理不太一样,”荀若卿向秦彦解释——这位大制作人虽然看在多年朋友的面子上,没有把o419带离秦彦身边,但对于秦彦错误使用自己珍贵的实验室机体,导致“自杀”的恶行,始终耿耿于怀,每过一段时间,都要过来检查一下o419的情况,时刻关注o419的“健康”,“我们人类的‘失忆’,是‘想不起来’;而o419这个,是像电脑隔离中毒文件一样,是‘区别开来,不去碰触’——所以,你也不要有事没事去尝试,隔离松动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这样吗?
也许吧。
那些记忆对于o419来说是……还是不想起来比较好……吧?
他们还是像这样,继续稳妥地做普通的主人和仿生人,比较好……吗?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o419应对秦彦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按理说,它无论什么时候说话应该都是这样,但不知为什么,秦彦硬是听出一两分事不关己的疏离,“毕竟这件事,我现在不太记得了。这对您很重要吗?主人。”
何止是很重要。
“如果真的这么重要,”o419像提出一个工作上的合理建议,“您可以找人帮我打开记忆的屏蔽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