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铃语吼道:“回答我!就因为我不是皇帝亲生的,所以你漠视我,根本不在乎我?!”
……
高太后忆起往事,一贯肃穆的神色涌上来几分阴晴,她深叹,这情绪她已多年不曾勾起。
“一开始,他很喜欢你。你从生下来就非常美丽漂亮,他看了就欢喜。他命人作诗作词,就专门来歌颂你的美貌。”
李铃语不屑冷哼。
高太后继续道:
“后来每次看到你,他总是深深的皱眉……你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大夫,总是吃着熬不完的药……一进你的卧房,闻到的全是药味,他总有一丝丝不悦……”
“而且,就像知道自己父亲不是他似的,你从来不会对他笑,你只会哭,他一抱你就哭,他一来你也哭……”
李铃语再控制不住情绪,上前握着她双臂,狠晃了几下道:“我有不足之症!我的心脏老是疼,疼的我无法忍受!一个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幼儿,还要学会在特定的人来的时候一定要笑,一定表现的高兴非常,不可笑吗!”
高太后甩开她的手:“那不然呢?他是陛下!”
李铃语闻言双眼一下子瞪大,又忽然像熄灭了一团火,慢慢的缩小回去,空洞苍白。
高太后陷入回忆,颤声道:
“他的眉头,渐渐的锁越来越紧,我怕啊,我心慌啊……一看到你,我也总想起,你不是他亲生的……”
“孩子,如果这被发现了,娘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娘总是梦见那一幕啊……他掐着我的脖子,说女儿不是他的,说我竟然背叛他!他还抱着策儿要摔死,说策儿一定也不是他的!策儿,策儿被举的那么高,如果摔下来了真的会死,活不成的!”
天空浠沥沥的下起雨来。
李铃语几乎失控:“那我呢?那我呢?你把我送到庙里你管过我的死活吗,你有想过我是不是过得好吗?”
她习得一身深厚的内功,手上劲力不小,高太后的手臂被她抓的生疼,眉头紧紧皱着,疼的直抽气,禁不住呼喊出声。见此,李铃语也硬不起心肠,刚刚极盛的戾气也消了下去,缓缓松开了手。她苦笑几声,喃喃道:
“别人的姑娘生了风寒,久治不好,亲娘总是将她抱在怀里,捂的密不透风,三拜九叩在佛前祷告。”
“而我生了病,哪怕已经烧的不省人事,也只有躺在庙里的草席上硬挨。头实在昏的要命,我就打一盆庙里的凉水,咕噜噜的喝下去,也管不了是不是会烧的更旺。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曾盼着我的母亲推门而入,焦急的探着我的额头,为我想办法,抱我去看大夫,抱我去祷告。”
“每次你从宫里派人来看我,我都能说服自己你是关心我的,你也在意我过的好不好——可你自己,不曾来,从不曾来!”
“好不容易,你要接我进京,我终于盼到了……谁知道,你一把我接过来,就是要我嫁给你的敌人?!”
“娘,我也是你的孩子,也是你亲生的骨肉!”
天空一个霹雳,雨如瓢泼般淋下,两人的衣衫顷刻间湿透。
高太后默默听下来,高贵精致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动容:“孩子,娘当然关心你,娘心里有你……”
李铃语抬头狠狠压回眼泪,将手掌往身前一立,示意她不必再说。
高太后苦涩摇摇头,伸手想把她鬓边碎发拢到耳后。
李铃语一掌把她的手拍下去。
高太后忽觉心底怒火涌动,多年情绪压抑的结果,她心里似有沉睡的禁兽轰然苏醒,止不住怒骂道:“你不过是个轻贱丫头!别忘了你骨子里流的是烂平民的血!你的命就是跟着你那个草包爹一起,过乡下日子,十六岁嫁个凡夫俗子,一辈子都是个没进过城的粗鄙妇女!是我,是我给了你龙女的身份,给了你权倾朝野的丈夫,你不感激我,反过来还怪我?!”
李铃语怒极,大声嘶吼:“什么龙女,什么荣华富贵,我呸,我不稀罕!”
素来端庄自持的高太后终于崩溃,也啼泗横流嘶吼道:“你要怪去怪你那个死鬼亲爹啊!一个穷酸读书人,就知道写点破诗骗骗闺阁女子,他保得住我吗!你以为我当时青春年华,不想跟他走吗,你以为我当时就想嫁给皇帝那个糟老头子吗?”
“他听了我爹的话,收了钱,答应再也不跟我见面了。他心里,竟然一点点、一点点坚持都没有!”高太后狠狠摇着头,声音凄厉。以往高洁端庄的太后,此刻披头散发犹如恶鬼。
她抬起双臂朝向李铃语:“孩子,人都是一点一点改变的……”
“娘要活下去,娘要过得好,娘不想当个一辈子被人嫌弃的弃妇!男人靠不住,娘必须要向上爬,爬到别人都怕我,都不敢动我,爬到万人之上,再无威胁!”
李铃语凄然一笑,忽觉一切都归于平静。
“娘,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可能还会被你骗,却仍要帮你做事吗?”
李铃语抬眸,清清淡淡吐出七字:“因为我执迷不悟。”
“我总是盼着我的娘亲,心底里对我是存有哪怕一丝丝怜悯、一点点舐犊之情的——可现在我醒了,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和你穷尽一生获得的华贵生活。”
“在我心里,你已不再是我娘,我与你没有任何瓜葛了。”
高太后情绪崩溃,失控大吼道:“死丫头,你的确执迷不悟,我就不该跟你废这个口舌!”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整整衣冠,努力整理成一个高贵的太后该有的样子,愤愤道,“我也真是傻,还指望你回头,还指望让你过上好日子!跟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吵这一架,不知浪费我多少心力,脸上平白添几条皱纹,晦气!从此以后,你我再不相干,你休要再缠着我,从我这里讨半分好处!”
李铃语漠然跌坐到地上。
高太后何时走的,她不知道,雨下了有多久,她也不知道。心脏痉挛抽痛,比以往任何一次更甚,雨水瓢泼冲刷着她娇小的身躯,她忽然觉得自己该就此躺下,再用不理会尘事。
她只记得后来,头顶撑过来一把油墨伞,恍惚间看见了李沐白,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雨水,眉头紧锁,握起她的手腕,寻到太渊穴。
第10章 吾心悦君兮
李铃语醒来的时候,头疼的几乎要裂开。好在阳光极盛,透过门洒满了她的床榻,赠予她睁开眼的第一份欣喜。
阳光同样在她的床榻上,投下一个颀长的侧影。
门口,李沐白坐在长椅上,右腿踩在椅子边缘,左腿向外随意伸着,正在慢慢喝着左手里端的茶。
如果不看他眼底那抹无法忽略的深沉,他此时此刻的姿态,很像一个风流倜傥的潇洒公子。
“醒了?”
李铃语点点头,又揉揉太阳穴,“嗯。”
“还好吗?”
“嗯,我还好。”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当时坐在那一动不动,是死意已决呢。”他右手执扇搭在右腿上,凌空敲了敲,“我刚刚正在犹豫,要不把你扔回去算了,免得还要听你醒来责怪我。”
李铃语飞了他一个眼刀。
看着明媚的阳光打到庭院里,绿树生机勃勃,她悠然道:“干嘛要死,活着这么好。”
李沐白嘴角一勾也不答话,只细细品了一口茶,才悠悠道:“觉不觉得,我们很像。”
李铃语撇了撇嘴角:“你那么机敏聪明,心思深沉,而我被你耍的团团转,哪里像了……”一想到李沐白整个全程利用了她,她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是在羞辱她。
李沐白淡淡道:“我们,都被最亲的人放弃了。”
听到这句话,李铃语心里一动,扭头看去,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竟一反常态,低落失意。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沐白,也想象不出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手里拿的不是茶杯,而是酒盏。他,竟喝起酒了。
从不曾听他吐露心绪,李铃语不习惯,好奇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李沐白轻哧,“自然是。”
李铃语心里一动,从床上起身,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李沐白身旁,再拿走了他手里的酒盏搁在一旁。
李沐白撇过头看了她一眼。
李铃语深深凝望着李沐白,他眼底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思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