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才握紧匕首,怂怂地往前送了送。他毕竟是伏低做小惯了,生平只会伺候人的人,手起刀落、血花四溅的事做起来,到底有些心底发悚。
“殿下,你可别逼奴才!”
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王才急了,他早已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今非昔比的人。
“奴才本不爱杀人,若殿下非要如此,奴才只能一刀一个血窟窿,扎到殿下肯合作为止。殿下的命固然金贵,可奴才也不想死在这儿,更不想让家人全都一块儿死!”
话音和他手里的刀同时落下,凤决的腰上果然多了个血窟窿。因为王才还指望凤决能告诉他怎样出去,特意没敢往要害的地方扎。
血涌出来的时候,王才的手抖了抖,方才小六屋里黑,看不清倒没那么怕。也是与殿下相伴的时光久了,扎下去,心头竟说不出的纠结难受。
凤决倒比他镇定,闷哼了一下,便嗤笑出声。疼痛感让他又清醒了一下,失血后却更觉得困倦,他干脆背靠着石壁阖上了眼。
他太累了,药效发作了这么久,若非他一意强撑,只怕早就昏睡过去了。
他觉得心更累。他送走了纪千尘和小七,他亲手摸到小六已经断了气,从小就陪着他,虽为主仆却比亲人还要亲厚的王才,此时要杀他。
他忽然觉得灰心,不知道自己苦苦坚持着走到今天的意义在哪里。还是娘说得对,人活着,不过是一场寂寞的苦行。
“王才,我从前小看了你。”他像是马上要睡过去,声音也变得极轻,“不,我从前是高看了你。我以为,你虽说是个没根儿的阉人,却能明是非、重义气……”
王才走到这一步,哪里还听得进去这样的话?他听在耳中,简直是最无情的讽刺。
他气得咬咬牙,再次将匕首高高地举起。
尚未狠狠地落下,身后突然一响,几乎是在暗门被顶开的同时,一道寒光向着他疾射而来。
一支飞刀插在王才提着匕首的腕上,狠狠一个对穿!
匕首“当”的一声落下,王才抱着手趴倒在地上,本是想要鬼哭狼嚎似地打滚,刀子插在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这样疼。
然而,却有人没给他鬼哭狼嚎打滚的机会。他刚嗷了一嗓子,便有个人拿着个金脸盆扑了上来,劈头盖脸,当头就是几下。
王才两眼都是小星星,还是金色的小星星,突发式脑震荡还没缓过劲来,那人又跟疯了似的,拿着另一柄飞刀,打地鼠一般在他背上一口气扎了十余下。
王才咽了气,死前他在想,背主果然要遭报应。等自己去到阎王爷面前的时候,不知道阎王爷会不会眼神不好,以为他是个筛子成了精。
飞刀是凤决的飞刀,可这回用飞刀的人,当然不是凤决。
凤决有气无力地靠在旁边,被眼前突发的状况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药效发作睡着了,这么快,就梦到了想见的人。
他忍不住抽动一下嘴角,从不知自己快若流星的飞刀竟还可以被拿来劈柴剁肉般地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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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阴郁皇子38
凤决想见的那个人, 有着柔软的腰肢, 她纤细的胳膊不堪他单手一握, 她的眼睛里清明澄澈, 从来没有杀伐险恶。
即便凤决总嘲笑她, 是个能打得死逍遥的“弱女子”, 可是在凤决的心里, 她原本就是个楚楚可怜、招人疼爱的小女子。
此刻,他的小女子分明因为头一回杀人怕得不行, 可她还是闭着眼,摇晃着脑袋, 嘴里大叫着为自己壮胆, 手底下扎个不停。
他恍惚中想起,那日她缠着要学飞刀技艺时说的话来。“倘若有一天殿下惨遭陷害,九死一生, 奴婢当不离不弃为殿下杀出一条血路。”
当时他只当她是鬼扯, 不想,自己真的有一天,得靠她来救。
好半天,纪千尘才终于停下来, 脑子因为叫得久了有点缺氧,趴在地上的人,很久没动了。她还不放心,又重新操起金脸盆拍了几下,这才拿手去探他鼻息。
“痛打落水狗”, 这是鲁迅先生的文化精髓之一,纪千尘学得特别好。古人就是不懂这个,所以,十次拍古装戏,有九次主角是被已经倒地的敌人暗器中伤的。
这人的确是已经死了,他再不能拿着刀,去伤害凤决了。
想到凤决,纪千尘转过头,关切地向他看去,他身上好多血,手上也有,他靠坐在那里,好像是站也站不起来。
她提着湿答答的裙子,跑了两步,扑进他怀里的那一下又急又重,凤决仿佛差点要背过气去。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快不行啦!”
“……”再压下去,他怕是真的就不行了。
可他还是贪恋地抱着,感受她沾着水,湿软的娇躯,还有她身上甜美的幽香。那是人间四月天的味道,带着勃勃生机的美好凡尘,能让他真切地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到底,是大难不死。
方才他明明是想,像哄孩子似地安抚她:“别怕,他死了,他杀不了我了,你来得真及时。”
可这会儿,他却一边给她热情的拥抱,一边脱口而出地训斥:“谁叫你跑回来的!”
虽然自私地想时时与她在一起,可他到底还是不忍心。他想给她安逸富贵的生活,他喜欢看见她馋嘴又贪婪的笑容,可他却不愿被她看见,他最狼狈的样子,在这危机四伏、吉凶未卜的时候。
纪千尘从他怀中抬起头,黑白分明的水眸盯着他看了看,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说话这么凶,想必是死不了。
“奴婢是回来拿东西的,那么些好东西若是藏身火海,或是被旁人捡了去,岂不可惜?”
凤决的目光跟随她的身影,见她走过去拾起进门处一个大包袱,顿时哭笑不得。包袱里沉甸甸的块状物是什么就不必说,包袱上头还露出一截大金瓶口。方才她袭击王才拿是金盆,就差没把那口鼎也搬走。
“我只听说过怀石投江的,你这是怀金投池?”凤决有气无力的,揶揄人的工夫却半点没减,“你以为,还有谁会去火场里捡东西?个个都如你一般,要钱不要命么?”
纪千尘不以为然,命固然重要,没有钱的生命该是多么惨淡?
其实,她不光收拾了钱,她还把凤决那个柜子里的药都给包上了。她从安澄那儿偷来的药也全在那柜子里,是断然不能糟蹋的。
她借着四下寻找凤决的空当,每过一处宛如风卷残云、雁过拔毛,还有很多东西想拿,实在拿不了了。
她重新回到凤决身边蹲下,帮他查看伤口,把了下脉。原主的医术有限,纪千尘皱着眉头问他:“你中了什么毒?”
“……只是迷药。”
“哦……迷药没解药的。”她想了想,在包袱里翻了几下,找出个从安澄那儿顺来的瓶子,将瓶里最后一粒药丸塞进凤决嘴里。
“你不会给我吃错药吧?”不怪凤决不放心,她的医术比个江湖郎中强不了多少,实在和她神医的爹不能比。
纪千尘埋头麻利地给他包扎腰上的伤口:“是提神醒脑的,虽解不了迷药,却可以暂时不让你睡过去。”
地道里除了少量的食物,还备了几件干净的衣服。纪千尘从衣物上撕下柔软的布条用来包扎,因为怕他疼,包的时候还凑过去,噘着粉嘟嘟的小嘴给他吹了吹。
医术虽然很一般,这服务却是极贴心的,凤决阴郁的眸光盯着她花瓣似的嘴唇想,日后再不许她帮别人包扎。
“小财迷,你是几时悄悄把飞刀练得这样准了?”他问。
虽说离得不算远,可手腕这么细的目标,她竟然能打中,而且当时王才的手腕还在动。
“实不相瞒……”纪千尘吞吞吐吐“嗯”了几下,“奴婢是想打后背来着,结果偏了点儿……但好歹……算是上靶了呀!”
凤决当即感到脊骨发凉,后怕感让神智都清醒了不少。
后背那么大的目标,大概也不过隔着一丈远,飞刀扎到了腕上,她竟然厚着脸皮说是偏了点儿。此刻想想她练习时的种种成绩,再回忆一下刚才他离王才如此之近,他惊觉,这才叫死里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