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罗刹人摸索着手上的棋子,声音有点冷。
“我与殿下,乃圣上赐婚,我一介孤女,如何违抗?成亲当天,有人在东宫行窃,为逃生打开兽园,不知惨死多少人,即使我,若非殿下出手相救,也已是孤魂野鬼一个。殿下于我,乃救命之恩,我维护他,本也应该。但你呢,却是主动投靠他们,不惜算计无辜,算计无辜血亲,愧对先祖的,其实是你!我说的对不对,商表哥?”
第42章
罗刹人冷厉的目光如利箭般射过来, 苏澜不闪不避地回视, 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 面具下溢出声粗哑的, 短促的笑。
随即抬起手,覆上面具,但听得呲啦的像是撕裂肌肤的声音,他取下面具, 应该也撕下了人皮面具, 一张隽秀清朗的脸便显露在眼前。
月光下, 却显得很是苍白, 脸皮上有细细微微的褶皱, 应是长期戴人皮面具造成的。
而那双幽黑的眼睛,如暗夜一般深沉,没有一点与这张脸相称的温朗。
他果然长的极像大舅舅, 怪不得会被人认出来。
“你如何知道是我?”他开口,嗓音也是低沉的。
“漏洞太多。”苏澜自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的轻功才被认出来。
她这个本事,连殿下都还不知道呢。
商林端似有似无地哂笑,“我还以为, 完全没有任何破绽。”
“任何事, 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看人够不够细心罢了。”
商林端嘲讽地勾起嘴角,“你会知道我还活着,恐怕是严刑逼供吧。”
“相反。”苏澜道,“是萧千里主动告诉我的。”
商林端意外地看她一眼, 随即了然,“他以为你是商家之后,还把你当做自己人了。”
苏澜语气漠然,“我可从未听说把人当成自己人的方式是想害死他。”
商林端沉默一瞬,显然也是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淡漠地说,“若非太子豢养猛兽,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澜冷笑,“我也没听说过哪里犯了命案会怪到卖刀地人头上。”
商林端一愕,唇角紧抿,苏澜却不放过他,咄咄逼人,“你如此想法,与先帝何异?”
“啪嗒”一声,棋子被重重扣在棋盘上,商林端涨红了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脖子上的青筋格外狰狞,“你住口!休要将那暴君与我相提并论!”
“先帝因外祖父为谋逆的乐太子求情而残杀商家人,萧千里因行窃被抓捕,为逃命而害死他人。商家人无辜,那些死的奴仆就不无辜了?你怨恨先帝,甚至怨恨他的子嗣后人,却可怜萧千里,你还不如先帝呢。”苏澜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你住口!”商林端恼羞成怒,倾身而起,双手摁在棋盘上,愤怒的气息犹如月光兜头罩下,完全地笼罩着苏澜,阴狠道,“别以为你是我表妹,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苏澜淡漠地抬起眼,盯着那一双只在毫厘外的阴鸷的眼,冰凉地说,“我阿娘,是为了你才入教坊司,至今仍被世人耻笑!萧千里会去商府救了刚出生的你,也是因为他与我阿娘是故交,而非他以为的大舅舅!商林端,你还好意思欺负我吗?你的良心,不会觉得痛吗?”
她没什么力量的纤纤玉指轻轻戳着他的心脏,却仿佛是一把利刃,狠狠的,一次又一次插.进他的心口。
那里,已是鲜血淋漓。
面上血色褪尽,商林端颓然地跌坐回去,脸上竟是茫然。
苏澜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感激他还活着,到期盼他好好活着,希望能见一面,拉他出泥淖,到方才那句该怪殿下养猛兽,她已彻底失望。
第43章
“商家从外祖父外祖母, 大舅大舅母, 还有小舅, 哪个不是风光霁月的人物, 而你呢,钻营算计,罔顾人命,你也配, 为商家报仇?”
苏澜语气平静至极, 但这种轻忽到漠然的态度, 却叫人更难受。
良久地沉默后, 商林端轻轻“呵”了一声, 这一声哂笑,极尽自嘲,自我厌弃。
“谁不愿坦坦荡荡谦谦君子?”他嘲道, “我本只是读书人,前尘一概不知,突然有人告诉我我是谋逆罪臣之后,是该死之人, 突然养育我长大的至亲为我去做那鸡鸣狗盗的宵小之徒, 还突然就死了, 而我不得再以真面目示人,躲躲藏藏,活的还不如一条狗。我想报仇,我要为商家翻案, 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我有错吗?”
“你以为你很苦?”苏澜漠然的眼神看过去,仿佛看一只蝼蚁般,“萧千里重情重义,信守承诺,待你视如己出,纵然生活不富贵,至少前二十年,难得潇洒,就算遭逢巨变,你已及冠,还能承受不了这点打击?我呢,阿爹阿娘遭奸人所害去世时,我还不到十岁,明知仇人是谁,还要带着幼弟在她们手下讨生活,假意与她们亲近,战战兢兢周旋,每时每刻如履薄冰!大家看我现在在东宫过的顺风顺水,可谁不知东宫是火坑?可我还是扛了过来,才有现在的局面?难道我不难?可我又害过谁?”
“是你自己心志不坚,为求捷径选了阴暗的路,凭什么怪这世道?”
“还有,萧千里没死!但他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我凭什么就要轻易放过他!”
她一声声落下,就似插在他心口的刀又深入几分,仿佛浑身血液都迅速流尽,四肢无力。
他自然知道他是错的,可他别无选择。
但现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告诉她,她比他还惨,却仍选择坦坦荡荡。
是他,心性不坚毅罢了。
直到她说,萧千里没死。
他混沌的眼里才透出一丝光来。
可是这缕光,已经太脆弱,照不亮他黑暗的世界。
“我已深陷泥淖,脱不了身了。”良久,他有些疲乏地淡淡说,又戴上了罗刹面具,留下一句“你保重”,屋里便再也没了他的身影。
一室寂静。
苏澜轻轻呼了口气。
虽然深陷泥淖,心底深处,总算还有一丝柔软。
也许,还有可能被拉出深渊。
.
翌日一早,拜别了吕山长夫妇,在学子们都在上课的时候,苏澜悄悄离开了书院。
而柳平之则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并未跟她一起走。
入城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小雪端了碟红豆糕出来,“到东宫还要半个时辰,太子妃若是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我不饿,你们吃吧。”苏澜手里拿着本吕山长给的作为回礼的医书,正看的津津有味,并不想吃东西。
忽然马车猛地一停,车里女眷都不受控制地往前撞过去。
因为停的太突然,即使井八已经迅速反应去护住苏澜,可就是她这一护,苏澜又往后一跌,撞到了后面的车厢。
嘭的一声。
井八浑身一僵硬,龇着牙,仿佛听到板子打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太子妃,有没有伤着?”井八忙问,苏澜摇头,就是嗑着头了,疼。
“马叔,怎么回事?”井八扬声问。
马叔“……”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有人拦马车!”他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怒视着突然冲出来拦住马车的年轻后生,洪钟一样的声音吼道,“小子!你想干什么!”
该不会是想求太子妃帮忙申冤的吧?
就这么一点的时间,周围已经聚集了些人围观。
那年轻后生被这凶神恶煞的人一吼,身子一抖,差点就想掉头跑了。
想了想揣在怀中的银票,才稳住。
他深呼一口气,文质彬彬地行了一礼,“敢问马车里的可是卫国公府的苏大小姐?”
苏大小姐?
苏澜细眉一拧,直觉不太对,总觉得要出事。
但大庭广众之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难以提及的,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她是太子妃但她可以出门,便只让井八问,什么事。
谁知外面那人却是饱含深情地道,“澜妹,我是崔郎啊!”
苏澜眉心狠狠一跳,什么东西?
她就知道要出事!
可对方有备而来,她现在不承认也没意义。
而且,就在她这一吃惊的瞬间,那人已经声泪俱下的编出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悲剧来。
这崔郎说自己本是庆云班不受重视的戏子,只因苏澜一次偶然撞见他唱戏,唱到她心里,从而心生怜惜多有鼓励,而这个怜惜的过程,两人渐生情愫,奈何身份云泥之差不得在一起,叫人扼腕,后来皇上下旨赐婚,苏澜悲痛欲绝,带上嫁妆欲和他私奔,他却怕给不了她幸福而狠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