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起来。”知道他顾忌旁人在场,弦玥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他果然是不同的。”离诺温热的吐息在弦玥耳畔吹拂。
“还是说因为他是灭……唔!”
一反手捂住了他的嘴,弦玥转身将所有的体重都移到贴靠在身侧的身体之上。
“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么?有些话你拿来说我不妨,若对他说了不该说的我会难过。你不想看到我难过的样子对不对?”弦玥低低的笑道。
离诺的身子一僵,以他的敏感不会听不出弦玥话里的认真。离诺低垂了眉眼,平平的说道:“你放心,我向来是个好学生。”
平静而乖顺的话语却听得弦玥心头没来由的一紧。扣住他的下颌将他低垂的脸孔托起。
“看着我!”弦玥正色道。
深红色的凤目缓缓睁开,如同凝固的血液在冰室中撞击。
“老大!听说你……呃!我是不是不该过来?”正不知如何开口,一个冒冒失失的人影便闯了过来。
“你小子少给我装孙子,还不赶快给我过来。”弦玥放开离诺笑骂道。沉滞的气氛却因他的到来而为之一松。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小子叫小圆子,是我的弟兄。人不错,就是笨了些。”故作轻松的勾住夙原的肩膀,不着痕迹的将整个人的重量移了过去。
“夙原!我叫夙原!”夙原不厌其烦的强调,手却小心的撑住了弦玥愈渐脱力的身体。
“他叫……你叫他疯子就行了。”离诺的身份到底特殊,知情的能少一个是一个。瞒不瞒得住是一回事,正大光明的说出来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夙原略略抱拳,目光却瞥向了一旁的穷天。
“他……是……你以后就知道了。”犹豫了片刻,离诺静如死水般的眼瞳不住在弦玥脑中晃动。这心里终是一软。
“他的手脚都不残疾但没什么修为。找几个机灵的弟兄帮我照看着点。”随意的摆了摆手,弦玥转开了视线,不敢看离诺的反应。突然间觉得叫疯子的那个应该是自己。自打与穷天等人见面以来,弦玥这说的都叫什么话?
“……是!”
“外面打扫干净了么?”眼看诡异的气氛再次生成,弦玥连忙问道。
“是!”说到正事夙原便认真起来。“我方亡七人,重伤六十有余。俘虏敌方主将两名,活口若干。同时退路已通。”
“我们马上走。再打一场就赔本了。穷天,撤退的事交给你,阵亡弟兄的尸首一定要带回去。至于俘虏……哼!”弦玥淡淡的哼了一声。
“是!”穷天垂首而立。
“完事了过来找我。”弦玥重重的吐了口气,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东西压在咽喉。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
“是!”还是一成不变的回答。
同样是逃跑,有组织有纪律的就叫做战略性转移。同样是逃跑,弦玥现在却可以全身糊满了上好的伤药,躺在垫有厚软锦褥的马车上养神。以境遇来说弦玥不能再奢望什么了。但面对一个在窄小的马车里也坚持要保持跪姿的男人,弦玥实在忍不住叹气。
“我已经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你了,你总该相信我不是故意涉险把自己搞成这付鬼德行了吧?我答应过会为你活长些,我没有忘。”说到最后,声音愈见柔软,一颗心却忍不住暴躁起来。
“我知道……”穷天垂首应道,身体却没有分毫移动。
“那你还跪着做什么啊!”弦玥一把抓住穷天的衣襟将他扯倒,强行压低的森冷咒骂冲口而出。
“我只是……不能原谅自己。”侧卧的身体僵直在弦玥身旁,犹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穷天瞪得很大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弦玥,又或者是透过弦玥看着他身后的某个地方。
“是我自己倒霉,关你什么事。”弦玥翻身坐起,不愿再看那双空洞的眼眸。
“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若不是你来得及时,那罪还有得我受呢。”顿了顿,弦玥诚恳的说道。
“知不知道灵奴是干吗用的?”穷天幽幽的开口。
“不是用来辅助修炼的么?”弦玥邪恶的挑眉。哪知穷天却不若弦玥意料中的发怒,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动也没动。
“灵奴在主人不方便说话的时候是主人的喉舌,在主人不方便做事的时候是主人的兵器和工具,在主人受到威胁的时候是主人的盾牌、铠甲。而如今,我哪一条做到了?”穷天自嘲的笑笑。
“事,你做;罪,你遭;伤,你受。哪怕是这次的危险你也没要求我跟着。从没有哪一个灵奴可以做得如我这般逍遥了吧?我承认,或许我从不曾甘心成为什么人的奴隶。就算是将生命和灵魂交托给你,我依旧想活出属于穷天的痕迹。所以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你的放纵。结果呢?当我清楚的感知着你的焦虑、你的挣扎,我却在离你很远的地方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那感觉……我……”攥紧的拳头狠狠捶下,却在接触到马车板之前让弦玥握入掌心。
“马车很贵,砸坏了我可没钱赔。”平淡的开口,冷汗却已如针尖般刺破皮肤。好像伤口又撕开了。弦玥暗自苦笑着侧了侧身,生怕身上的薄衫挡不住血色的浸润。
“你不肯说你遇到过什么,但我知道,有那么一刻你曾绝望过。”穷天抬眼看着弦玥,原本温暖的手如今却冷得像冰。
“有么?我记不得了。”弦玥依旧淡淡的回答。事情过去了便算,弦玥没有回想当时心态的习惯。
“我记得!”穷天咬牙道:“想不想知道我当时的感受?”
弦玥没说话,只是紧了紧握着他掌心的手。
“庆幸!从没有过的庆幸!”穷天大笑出声。“我庆幸我的性命连在你身上。庆幸自己不用面对你的死亡。不只我庆幸,这天下也该庆幸。若我没有跟着你死去,我这世人眼中的妖孽不知道会对这没有你的人间做出什么事来。”
“知不知道男人哭起来很难看?”弦玥轻轻叹息,附身将那双泛起水光的金瞳揽在胸前。
没有哭声,只有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胸口直烫入肌理的热度。是真的令他为难了吧。就算是将生命交付与弦玥的时刻,他也只是不甘的笑着。要跟他道歉么?没有意义的事弦玥向来是不屑的,但如今弦玥却犹豫了。
“如果我说抱歉你会不会好受一点?”弦玥干笑了两声,无措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其实你的做法并没有错。在我看来,灵奴只是青衣阁主的高级助理……呃,助手。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了你的帮助我才能更好的行使阁主的职权。至于其他,原就不该要求你。你有自己的思想、人生,有独立的人格。我根本没有刻意放纵你的意思,只不过认为做自己想做的事,按自己希望的方式工作才能有最大的积极性而已。所以你只管按照穷天该有的方式活,不用给我面子。”嘴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但穷天的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晚了……”闷闷的声音传出。
“什么晚了?”弦玥不解的开口。
穷天没有回答,静静的在弦玥怀中靠了片刻。再起身,已回复了以往的从容。只是低了头,不肯让弦玥看到他的眼瞳。
“关于凤凰的太子殿下,你有什么打算?”
“嗯?对,离诺!”愕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心神竟然失落于掌心散失的温度。
“离诺要尽快送回国去。”尴尬的缩回手,弦玥集中精力与穷天商量正事。
“尽快与赤家联系,配合他们将离诺引渡回国。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节外生枝。与他的协议我交给你办。仔细些,别让阁里的弟兄吃了亏。”
“就这样么?”穷天诧异的问道:“我以为你会跟去凤凰,好生为他打算一番。”
“晚些时候或许会吧,总要为他做点什么。”弦玥苦笑道:“不过我想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帮他稳定江山的人,不见得非得是我。”
“可我觉得……算了,随你吧。”穷天犹豫了片刻后说道。
“白虎那边的情况不错,已到了收网的阶段。辛烈和辛奎两人的党羽大多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辛轨虽然按照计划一直隐于幕后操纵朝内政务的走向,但那两个也不可能全无察觉。若不是担心他们反扑,他就跟我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