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闻到了血的味道,很危险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那辆摩托车很酷。”
第二天沙拉曼从学校回来看家的是停在楼下的摩托车。
“不知道昨天看到的是不是这辆,啊...记不大清楚了。”
他打开程控门,慢慢向家所在的楼层走去,前方好像有魔力吸引着自己,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群青的头发被寒风吹起,他看起来单薄,同时上衣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裤子是自己说不出名的材质。
他看起来毫无目的地在这里耗费时间,但他好像是在等待,等待谁?
是自己吗?说实话从没见有人来拜访过他。
那么,就是在等自己吗?
“你.....”
“你这个时候放学?”他偏过头去看沙拉曼,注意到了他背着的书包。
“是的。”他点了点头。
“对了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说吧。”他讨厌交谈,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孩子自己总能有耐心和他说话。
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谁?自己。
“您喜欢什么样的礼物?”他说的声音很小,又是常人听不到的蚊声。
“什么?”
“不!没什么!”他惶急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想要找钥匙开门,但他掏出钥匙的时候又看见了自己的绿色玛瑙装饰——被身后那个人找回来的,自己还错怪了他。
他忽然觉得这玩意发烫,条件反射扔了出去。
他慌忙弯下腰去捡。
但是没有捡到。
“给你。”
莩兰乌多斯递给他钥匙。
“对了。”
“您说!”沙拉曼不敢去面对桑德拉尔,不知道为什么。
“我现在闻起来怎么样?”
莩兰乌多斯凑了过去,两个人都欠着身,只是莩兰乌多斯的幅度大一些。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刚好可以让对方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沙拉曼?”
“我在听。”他大着胆子睁眼,却胡乱地去看地上。
“我问的是,我现在闻起来怎么样?”
沙拉曼嗅了嗅,昨天的奇怪味道消失殆尽,好像从来就没有萦绕在这个人身上过。
“......没有味道。”
莩兰乌多斯轻轻点了点头,移开了身子。
沙拉曼却拼命地开门,跑回屋里。
昨天的是什么?
不是新鲜的鹅肝、不是冰冻的鱼子酱。
尸体腐烂在泥土里,骨架开始松散崩塌。
那是腐烂的味道?
------------TBC------------
第七章 07
人是会长大的,然而长大需要运气的技巧。
成熟与否是是否长大了的标志,这样看来沙拉曼还远不够格。
他把自己暴露在柔软的床垫上,白色的被子上有薰衣草的淡淡的香,他贪婪地把鼻子凑过去,用力地嗅着,好像那些香气会被吸入胃里,被自己消化,融合,不再逃离。
然后他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里,双手捂住耳朵,但来自外界的争吵声怎么也无法阻隔,它们好像着了魔一样,或是被谁操纵着,拼了命地往自己的耳朵里钻,一根钢针刺穿耳膜,接着是另一根,然后如雨一样,它们精确地扎在耳膜上,深入大脑,不知道会不会融化,然后流经全身,铸在骨髓里。
他最终放弃了挣扎,而是全盘接受,这倒比刚才的挣扎好了一点,起码没有太多矛盾和煎熬。
他翻过身去坐起来,柔软的被子从身上滑下去,那种触感像极了家人爱抚着新生儿,温暖而安心——裸睡,这是欧洲的孩子的习惯。
身体与被子最大面积的接触,好像整个人被温柔包围,不需要恐惧,不需要哭喊,床铺会给予你最大的安慰。
但同时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没有安全感,没有亲情,只有床铺,他们独立地太早了,因此需要一个寄托,裸睡是一种行为上的寄托,但也没人敢去否认这是对心灵的安慰。
现在,沙拉曼选择脱离这层保护,抽回自己的灵魂,不要依靠那些东西了,你该做回你自己。
他赤着双脚走在地热的地板上,来到那面镶嵌了门的墙边——他一直觉得门是多余的,它就像个不搭调的补丁一样阻碍了整面墙的完整,啊,也因此会有声音从门缝里溜进来,恶心得要死。
他的双手抚摸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靠近,把前胸贴紧墙面,瞬间的温差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把脸也慢慢靠近,微微偏过头去,贴上了一只耳朵,像是个躲在忏悔室外偷听他人罪过的小人,但他听的可不是什么带着哭腔的叙述与悔过。
爸爸回来了,但是妈妈赶在那之前让自己回屋睡觉去了,因此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睡死在床上,但他办不到。
妈妈的哭泣,她好像用手捂着嘴哽咽,说着断断续续自己听不清的单词,还有爸爸在叹气,但是转而语气严肃不容拒绝,他很想看看父亲那头火红的头发,他记得小时候被爸爸抱起来的时候自己可以闻到他的洗发水的味道,清凉的薄荷,还有毛衣上男士的香水。
欧洲男人也中意那些玩意,沙拉曼是个另类,他不喜欢,但是喜欢父亲身上的香水味,说来好像桑德拉尔也没有那些味道,味道?
他兀的想起了那次近距离接触,把自己和墙壁贴得更近了,好像这样就可以让墙壁吸走自己全部的热气,但是好像没有成功,他只能转换注意力来消散那些奇怪的回忆。
他听不到声音。
外面安静地要死,这是死寂。
他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握住门把的手一直在颤抖——废物!自己就是个废物!!
“我就是喜欢欺负废物。”
尼库塔一脚踩在沙拉曼的左腿上,疼得他张大了嘴,但是依旧没有喊出声来。
“你还真是顽强啊,怎么都不喊不叫的,你难道可以随意地变成哑巴么?”
塔玛西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清楚自己的作用——
——旁观者,这个社会最为冷漠的不是暴力与被暴力,而是身处暴力周围却冷眼相对的旁观者。
旁观者用来见证残酷,被欺负的人向他们伸出求救的手,他们呢?他们会拿出刀砍掉那只求救的手么?
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会同样地伸出双手,紧紧握着你求救的信号,眼神给予同情,动作给予安慰,然后呢,他们会干什么?
当然是放开手,毫不留情地放开手。
收回目光,撤回双手,他们转身走到一边冷眼旁观一切,被欺负的人遭受到了肉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他们一时间忘了去恨给予自己肉体折磨的暴力者,只会定定地看着旁观的人,那目光才是真的想要反抗想要杀人的目光,但疼痛又会把他们的目光拉回来,回到自己疼痛的身体上。
沙拉曼不知道那群人又受了什么刺激故意找茬,也许只是太无聊了拿自己解闷,他习惯了忍让与被看不起,或者是被视为懦夫,他能怎么办?他想要的东西这些人给不了。
他想要的是公平。
可是哪里有绝对的公平,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群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们崇尚公平,但是找不到同样崇尚公平的人和自己交换公平,所以我们会抱怨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但是抱怨没有用,因为不管你说什么,你就是在不公平的天平上被这样对待。
“打回去。”
“听不懂么?我说打回去。”
是谁让自己打回去?自己应该……打回去?
他没有力气握紧拳头,他没有力量,他还是认为自己需要力量。
可是谁来给他力量?
“你们在干什么?!”爱思拉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惊愕地看了过来。
“啊啊,是主任的妹妹,那个大小姐来的真不是时候。”
“快点走尼库塔,让他看见我在这里的话他准会告诉我妈。”
一群人轰然四散,尼库塔走之前不忘拍拍沙拉曼的肩膀。
沙拉曼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说出去的,才是窝囊。”
他不想被视为窝囊,尽管他不还手的做法已经窝囊透了。
沙拉曼看得见有人向他伸出了手,淡淡的樱花的味道,爱思拉的母亲来自东亚。
奥斯曼土耳其最终还是在加利波利和协约国开始了「圣战」,他记得自己曾经劝过那帮疯子不要因为面子就去送死,但对方显然听不进去自己的劝降,最终呢,那些死亡人数和物资损失他没精力去记,只是在很多年后的报纸上看到了“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