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这才点头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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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六月初五这日。
宣武门西侧城墙下提前一天就搭好了彩棚,内有官员坐镇,禁军提前清道,看洗象的人便都聚在河岸另一边。
上斜街一带是观洗象最佳处。为了能看清大象,有许多人前天夜里就来占位置了,天还未亮,河边已经聚集起了成百上千人。
至于如沈家这般有财力的人家,既不用披星戴月地占位置,也不会去河边人挤人,而是提前预定周边酒肆茶坊的雅阁雅座,居高临下,凭栏观洗象。
酒楼沿街这一面都是推窗,窗台高度也只有两尺上下,方便坐在阁子内的人观看外面的景致。
但沈书琏与沈娇都是头一次看洗象,兴奋得根本坐不住,一进雅阁就跑到窗边,一人占好了一处最佳观景位置。
沈书岩也走近窗边,就见自宣武门过来,一路上车马喧嚣,道路壅塞,岸边人头攒动,就连一片巴掌大的空地都找不到。
他不由暗暗咋舌,若是自己逃学来看,估计连根大象毛都看不着。如今能舒舒服服坐在楼上安心看洗象,也不枉他苦熬背书了。
老夫人腿脚不便,三夫人又正好带着子女访亲,因此今日是二夫人蒋氏带着这帮孩子来看洗象。大公子沈书樘勤于学业不便告假,除他之外,二姑娘沈婵与四姑娘沈娇都来了。
沈娇是二爷沈贺盛与蒋氏的次女,年方六岁,长得娇俏可人,十分讨人喜爱。她扒在栏杆上巴巴地望着远处城门,每隔一小会儿就问一遍:“四哥,大象什么时候来?”
沈书琏自己也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哪儿知道大象什么时候来?但也不能在妹妹面前掉了面子,便答道:“时辰到了就来了。”
“那什么时候才到时辰?”
“大象来了就到时辰了。”
“时辰什么时候才到呀?”
一旁的沈书岩听得翻了个大白眼,拿出见过世面的老大哥语气,老气横秋地道:“大象晚上也要睡觉啊,天亮了才醒,还要先喂食,吃过后再由锦衣卫列队,从宣武门迎出来……”他看了看天,“应该快到时辰了。”
那两个小的便都期待不已地望向远处的宣武门。
沈童与沈婵都没去窗边凑热闹,坐着陪蒋氏说了会儿话,忽而听见书琏一声欢喜的呼叫:“大象来了!”
沈童走到窗边,在清一色殷红绣金飞鱼服的锦衣卫仪仗之后,第一头大象正缓步从城门内走出来,巨大的身躯上披红挂彩,背上还配着镶金嵌玉的坐鞍。
围观的百姓都欢呼雀跃起来!
这些大象都已被驯服,即使周围热闹喧哗,倒也不至于受惊,仍旧安详淡定地迈着大步,按着一字型队形,沿街道缓步而来。
到了水闸附近,有一道特为大象所筑的斜坡,从河岸延伸至水中。演象所的武官将领头大象驱赶入水,象群便依次跟随入水。
象本亲水,下河后便摇头晃耳,甩动长鼻。沈书琏与沈娇看得高兴,笑个不停。
忽见一头大象用鼻子吸了水往自己身上喷淋,阳光下水雾蓬勃飞散,竟折射出一道绚丽无比的七彩虹光。
沈娇发出一声欢喜的惊叹,朝着身后狂招手:“娘,快看快看!有彩虹啊!”
蒋氏今年三十有五,保养得宜的鹅蛋脸上时常带着亲切的微笑,听到小女儿呼唤,笑容变得更为温柔,起身走近窗边,挽住沈娇的手问道:“在哪儿啊?”
“那里!那头在喷水的大象上面。”
沈童等了片刻,轻咳一声:“叔母。”
蒋氏从远处的象群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她,亲切的笑容不改:“阿瞳,怎么了?”
沈童蹙眉,露出些许窘色,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有些不适……想早些回府。”
蒋氏见她窘迫,再扫了眼她捂着小腹的手,心中就明了八、九分,猜知她大约是月事来了,也难怪这大姑娘难以启齿。哎,早知如此,何必非要跟着出来看洗象呢?知道差不多日子了,就该留在家里才妥当啊!
她朝沈童点点头:“若身子不适,是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可是今日就我一个……”她为难地看了眼书琏与沈娇。
沈童急忙道:“不必为了我一个人扫了弟弟妹妹们的兴致,叔母便陪着他们继续观象,让嬷嬷陪我回去便是。”
蒋氏又担心地念了几句,再细细叮嘱完冯嬷嬷,这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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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前面街道全是观象的百姓,拥堵不堪,寸步难行,冯嬷嬷便提前下楼,吩咐车夫把马车赶过来,停在后门外头。可后门胡同里亦停满了车轿,侯府的车根本进不来,只能先走出去。
沈童戴上帷帽下了酒楼,有丫鬟与婆子们簇拥着,一行人在各式车马与软轿间穿行,慢慢往胡同口走。
没走多远便遇见两方吵架,大声呵斥着要对方让路。
冯嬷嬷请沈童稍待片刻。她们在远处站了会儿,那两方却不肯罢休,越吵声音越响,甚至开始推搡动手。
沈童皱了皱眉:“嬷嬷,我们退回去从另一头走吧,让车夫从后绕过去便是。”
冯嬷嬷看一直等着也不是法子,更担心这两方真打起来波及她们,只是仍担心沈童:“姐儿的身子……”
沈童本就没有任何不适,只是找借口好提前离开罢了,便轻声道:“没事了。这会儿倒好起来了。”
冯嬷嬷闻言点点头,打发小厮去传话,她们一行人便折返往回走。
似这般万千百姓聚集的日子,少不得发生纷争或意外,而今日除了人多车马多之外还有象群,若真是出了什么大事,光靠顺天府的那些衙役是控制不了场面的。因此除了衙差之外,禁军三大营的军士亦在附近巡逻。
萧旷今日带队负责上斜街西段,听到胡同后的喧嚷声,便带人过来查看。
胡同拥堵难行,他们下了马步行过去,还没到地方便见前面有一行女眷迎面而来。
开道的校官本来粗着嗓子呼喝前头人让路,见这队女眷衣饰讲究,连丫鬟都姿容不俗,知道是高官家眷,自然而然都跟着放低了声音,侧身让行。
萧旷掠了眼款款行来的女子,正要回避,却让他看到了打头而行的冯嬷嬷,再细看丫鬟,一前一后护着那少女而行的不正是箜篌与琴瑟么?
这样说来,这戴帽的少女便是庆阳侯府的沈童了?
萧旷眸色微凝,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第4章 【命中】
沈童很远就留意到了对面走来的武官,这男人面容俊毅,宽肩长腿,身穿深红曳撒,外罩黑色牛皮软甲,腰间束带,佩着黄铜腰牌与腰刀,侧腰还悬着只黄牛皮的箭囊,往人群中一站,绝对是鹤立鸡群。
自穿来之后,沈童见过的成年男人基本上只有几个中年叔父,一个比一个文弱白净,突然看见这样一款,她不禁眼前一亮。然而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却偏偏是他的眼睛。
这样的身材样貌,明明是冷锐而强硬的,有如无鞘钢剑般的气质,但他却拥有一双沉静而深远的眼眸,无端端让她想起了平湖秋月。
沈童注视着这个男人,发现他也在看她。
虽然有面纱遮挡,她仍然能感觉得到他的视线,如有形质。
片刻之后,他才收敛视线,把头微微侧转,同时让开了路。
沈童目不斜视地端着肩,不疾不徐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心头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禁军武官……这人会不会是高湛?
但是,不会这么的……不巧吧?
——【听闻书岩回来了,沈童急切地迎出去,却意外地在门厅里见着一个陌生男人。
她低低惊呼一声,急忙住脚,又退了几步。
男人生得极高,剪裁合身的长袍裹着他英伟的身躯,在薄薄的衣料下肌肉鼓张,轮廓分明,散发着掩盖不住的强大压迫感。
即使站在离他有丈许远之处,沈童仍然能鲜明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力量,她的腿不由自主地发软,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是书中原女主与高湛初识的场景。
但如今沈书岩正大光明地在楼上看洗象,之后姐弟争吵,书岩负气离家的一系列事情便都不会再发生了。
到目前为止,原身没有见过高湛,所以沈童的记忆中并没有此人。书中对高湛虽有过多次外貌描写,与眼前之人也能对的上,可到底是没亲眼见过本尊,描述哪怕再多都显得主观而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