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川深深吸了口气,冷声道:“萧将军到底想要如何?”
萧旷正色道:“别再‘偶遇’了。”
苏若川:“……”杭州城是你家的?
“可一不可再,一次路上遇见或是偶遇,两次么……就很难让人相信只是偶然。苏翰林既说我计较,我就不得不计较了。”
“苏某还要在杭州居留一段时日,萧将军若是难以放心的话,不如不要让萧夫人出门了。”
萧旷摇头:“这是不成的。”
苏若川语气渐渐激烈,带上几分薄怒道:“萧将军的意思是,苏某人不要出门了?”
萧旷向周围看了看,问道:“苏翰林出门不乘轿子么?到哪儿都步行前去?”
“此去官衙不过数百步,又何必劳民伤财?”
萧旷微扬眉头,眸中露出明了的神情:“昨日苏翰林与内子遇到的地方好像不是此处与官衙之间的路上吧?”
苏若川:“……”
“萧某言尽于此。”萧旷拱手作别,“告辞了。”言毕跨上马背,催马不疾不徐地跑起来。
苏若川盯着萧旷骑马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原先只觉此人是一介武夫,却是小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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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旷骑出一条街后,与候在那儿的卫兵汇合,从嘉会门下出城时,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眼。
前一世害阿湛最惨的是广陵郡王,当然了,后来广陵郡王的下场比阿湛更惨。
他那时候想法直白,只觉是善恶终有报。隔了一世再去回想,才突然惊觉,阿湛与广陵郡王争来争去,最后渔翁得利的其实是苏若川。
苏若川在官场上也是步步为营,年纪轻轻就成为内阁辅臣,深得皇上信任,亦成为太.子与二皇子都想拉拢的重臣之一。
就萧旷所知,这一场争斗最终是二皇子占了上风,皇上对太.子生出厌弃疑忌之心,渐有废长立贤之意。而苏若川作为内阁辅臣,对皇上的影响自然不会小。
不是他不相信阿瞳,他是放心不下苏若川。与其说他担心阿瞳与苏若川之间会有些什么,不如说他更担心苏若川会做些什么。
今日来见他,既是表态,也是一种警告。只可惜他不能长久留在城里,留在阿瞳身边。
他禁不住一遍一遍地想,阿瞳到底知不知道前世那些事?若是还记得,她心底里对苏若川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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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轻描淡写打发了小阮,便让箜篌与琴瑟准备出门。
琴瑟应声去准备。箜篌好奇发问:“姐儿,昨日才回来,又要去哪里啊?”
“定海卫。”
阿旷从小阮那儿得知她与苏若川遇上的事,却不来问她。她可不觉得他是因为不在意此事才不问她的。她不想让误会持续到下次他回来的时候,这种事情越早解释清楚越好。
箜篌点点头,与琴瑟各自准备。
阿梨正闲着,见琴瑟脚步匆匆而过,便跳下栏杆,追上她问道:“琴瑟姐在忙什么呢?我来帮你吧?”
琴瑟道:“夫人要去定海卫,我去让厨房准备些热水和吃的。”
阿梨轻轻“啊”了一声,恳求道:“也带我一起去吧?”
琴瑟回屋后向沈童提起阿梨的请求。沈童这回去,本不准备多带外人,但想起靳飞也是好久没回杭州,才点头允了。
定海卫设在宁波府东北沿海,所辖既包括内陆区域,也包括了舟山群岛。
沈童到定海卫署衙打听,得知萧旷去了岛上,不由踌躇起来:“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接待的小吏颇为热情:“萧夫人请稍坐片刻,待下官去问问。”不一会儿他回来了,道:“萧将军午后应会从岛上回来的。”
沈童松了口气,打算留下等他回来。那小吏便带她去萧旷平日休息起居的院子。
沈童还是头一回来此处,进门后不急着入内,先在站定了四处看看。院子不大,有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一。
正看着,却见厢房的门被推开,有个年轻女子从里面出来,朝着沈童福身下拜:“奴婢玉梅,见过夫人。”
沈童微吃一惊,仔细地端详着她。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清秀,皮肤细白,穿着浅绿色素面罗裙,神色略显紧张。
箜篌皱着眉,对她上下打量,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玉梅垂着头道:“奴婢是来侍候将军……”她顿了顿,又补上后半句,“与夫人的。”
箜篌还待再问,沈童虚抬一手,箜篌才把那句“谁让你来的”咽下去了,只是瞧向玉梅的眼神饱含敌意。
这会儿仆妇们正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来,沈童没再看玉梅,一边往正屋走,一边淡声道:“箜篌,她们不清楚什么东西该放哪里,你来安排。”
箜篌应声,又冷冷看了眼玉梅,才与琴瑟一同跟着沈童往里走。
忙碌了一阵,把随车带来的行李物件都归置好,箜篌朝外看了看,入内压低声音道:“姐儿,那个什么玉梅还在院里站着。”
沈童道:“随她吧。”
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沈童不想为难这女子,但也没必要对她太和气。
萧旷说他以往在军中就已经习惯了,日常起居都无需人侍候,即使有些杂务要做,随便喊个亲兵来就行了,军伍中不宜有太多女子随侍。因此他去临山卫也好,观海卫也好,都没有带上家中的丫鬟。
萧旷到定海卫之后,沈童曾提过要来探望他,他却说这里太靠近海寇据点,又常常有霓东浪人登陆侵扰,不让她来。沈童不想给他添乱,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乍然见到他院里有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沈童表面冷静淡然,内心却难免骤起波澜。
昨日阿旷回来,一个字都没提起这女子……
是来不及提,还是不想提?
而且昨日他不说一声便突然回来,今早又在她睡醒之前就匆忙离开,也显得不同寻常。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他却说没事……
方才一瞥眼间看到,这女子五官容貌虽然算不上绝美,身材却玲珑有致……
太阳穴突突直跳,沈童伸指揉了揉两颞,此时想再多也是无用,只怕越是想就越会钻牛角尖。
但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明知道就有这么个人,还同在一个院儿里,很难做到不去想。
她站起身来,吩咐琴瑟:“准备茶水与点心,我们到外面走走。”
琴瑟应声去准备。
往外走时,沈童从眼角余光中瞧见穿绿裙的女子低眉顺眼地立在那儿,在她经过时躬身行礼问安。
沈童目不斜视地从她身前走过去了。
定海卫是傍海的港口,署衙附近还有座小山。沈童不打算去那么远,就只是沿着海岸附近的小路随便走走,远远地望出去,海天辽阔,吹了会儿海风,才觉胸口的郁闷好了些。
琴瑟提议道:“姐儿,用些点心吗?”
沈童看了眼食盒内的点心,不觉皱眉:“不了,没什么胃口。”
琴瑟与箜篌对视一眼,关心地劝道:“姐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多少吃一点吧。”
箜篌也劝说道:“那什么玉梅,让她走不是姐儿一句话的事嘛。何必为了她饭也不吃了。”
沈童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这是个男权鼎盛的时代,纳妾实属寻常,更不用说是这种连名分都没有的侍妾侍婢了。赶走一个玉梅当然容易,却防不住第二个第三个。
而且她长住杭州城里,萧旷却常在各个卫所来去,呆在杭州的时间反而少。在这种情况下,她似乎没有理由阻止他添纳侍婢。
既来之则安之,身处这个时代,也只能顺应潮流了吧。可是啊……
沈童原以为自己能够看得通透,可真事到临头了,心中仍是难免酸涩发苦。
但她亦不至于为此作践自己身体,虽然毫无胃口,还是拿了块莲蓉酥慢慢吃着。
“这里风太大了,吹多了怕是会头疼,我们还是回去吧。”琴瑟劝道。
已是初夏时节,今儿太阳又好,海风虽大,沈童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更不想回去再看到那个女子。远远地瞧见似乎有船进港,她便朝那个方向指了指:“有船靠岸了,去看看吧。”
她们下到码头时,那条船已经靠上栈桥。船舷两侧有炮门,分别架着四座大佛郎机,炮管粗长,微微上扬的炮口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幽的金属冷光,显然不是寻常渔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