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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驿站小亭里,另外三人对酌小饮,则是一派畅然。
“我有甚的好说?不过希望她好便罢了。”说话的人气势疏落,朗然有势,漆黑的发辫披散在肩膀,正是江湖传闻古道热肠的月出盟宗主,真实身份是慕容部逃走的慕容玄。
姜中行笑道:“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当我不知?你向来嘴硬心软,若没有月出盟,我那师妹能平安到得了雍州城?”
“哼,狼窝虎穴,她愿意再去,那便去好了。当年我们好话坏话说尽,如今我是她兄长,能护着一时便是一时了。倒是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怪胎们,勾着我总说要带我长见识,一走却走了好几年。”
江一牧一抹鬼马,笑道:“玄哥哥真的想去?”
慕容玄老实道:“自是想去!”
“那可一言为定,不能后悔。去了便不回来了,你这月出盟可就消失在江湖了。”
“为何不回来,难不成你带我去的是仙境?飞升了就不好下降了?”
“正是呢。”江一牧眼睛晶亮,似西域人一般细碎辫子上绑着五彩琉璃珠,俏皮可爱,慕容玄仿佛被烫了一般,忙别开视线。
姜中行正色道:“休要胡说,为今之计,顶要紧的便是等师妹来信儿,我们把这小子送去,也就心安了。成日里吵得我想打他,真不如让我去种点庄稼也是好的。”
“好,我也是等着这信儿呢,正好这月兄弟们要往关里去,我们既办事又护送你们,两全。”
江一牧一脸云淡风轻,来古代也不错嘛,恣意又畅然,还能跟大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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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王府的日子更加热闹了,当步瑶一脚踏进乱哄哄的内院时,有片刻的安静,紧接着,一众人便围了上来。
高欢执行力超然,早就在四人见面之后下达指示精神,阿至罗公主与府中故人长得一样,谁敢私下里议论,别怪大丞相不客气。如此以来,众人端得牢牢,谁也不肯露出半分质疑的神色来,仿佛见到一位新人,满面堆笑。
高澄不露声色,“这是我二弟,太原公。这是我三弟,这是四弟、五弟、六弟、七弟、八弟,另有九弟还小,在我母亲屋里……”
强忍着才没露出讶色,敢情这四年光景,高欢便生了一串葫芦娃,看着眼前这些大小悬殊的小子,步瑶依着礼数,一一见礼或受礼,坦然迎接着各色目光。
元仲华却丝毫掩饰不住僵死的表情,眼见着高澄把人带到她眼前,一派自然神色。
步瑶按照待嫁时习得的礼数,行云流水般做了一次。虽为平妻,毕竟进门有先后,步瑶端着茶盏,肃穆严正的行了半礼,垂首端到了元仲华面前。
她并不想接,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想不明白又胖又丑的阿至罗公主,怎么就变成了她最恨的这个贱人。转眼看高澄,寒意袭来,自己夫君的脾气她如何不知?只得讪讪接下了,略沾了沾嘴唇。
“夫人,今日我们便一同回世子府吧。”高澄对元仲华说道。
耳边想起胡智的话来,元仲华瘪了瘪嘴,终是点了点头。
第61章 风不止(一)
从进入世子府的那一天,步瑶就养足了精神,全副武装,随时准备战斗。嫁是嫁了进来,可上有大丞相和娄昭君,中有元仲华,乃至昔日结了仇的尔朱姐妹,下还有一众莺莺燕燕,如何把孩子平顺送到世子府里,让他接受,是她最为头痛的事。
高澄这个人与他父亲何其相似,看似忍下来的事,却未必没有后手,爷儿俩一样的狠,端的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更何况高澄对她的情意甚为汹涌,过门以后对她时而柔情,时而恨恨,高澄能容下这个孩子吗?既然他不能拿那并不存在的“前夫”如何,会不会趁着哪个月黑风高之夜,剁了这个彰示着他深爱的女子曾经不贞的小子?还是会腹黑地等着,忍着,伺机下手呢?
正苦苦思索,玉萝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褐色汤药,警惕扫视门外,蹑手蹑脚关上了门窗。
“世子妃,快喝了,没人瞧见。”
步瑶接过汤药,也顾不得烫,忙一饮而尽。玉萝也顾不得再说话,接过绛色玛瑙小碗,连忙去冲洗干净。
玉萝轻声道:“世子妃放心,这是当年大小姐嫁给前头那位皇上时,娄夫人亲自调配的,我拐了七八道弯儿求到的,药性温和不霸道,没那么伤身。可……真的要一直这样喝下去吗?”
步瑶摆弄着鬓边的米珠珊瑚水滴珠钗,怏怏道:“如今我是这府里最惹眼的人,真怕再度有孕,那便又是一宗罪了,若生出来,我又不能杀了自己孩儿。也多亏是你,能弄来这个。在这里,我是定然不能再怀的了。”
玉萝闻言坚定的点点头,昨日之她,譬如已死。今日之她,胸臆中满是坚韧。她忽然皱起眉头,“谁在门外,鬼鬼祟祟的?”
说罢,被人推搡进来一个瘦小的小丫头,她战战兢兢说:“慕容姑娘要来探望世子妃。”
玉萝没好气,“探望便探望,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哪个慕容姑娘?”
“是太原公的妾侍慕容姑娘。”
“请她进来。”
棉帘打起,进来一个穿洒金紫袄的女子走了进来,脸儿尖尖,气色也不佳,唯有那眉心一点胭脂痣提示着这是昔日甜美可人的慕容燕。
步瑶怔忡了,那女子也在望着她,愣了几秒,忙用帕子压住汹涌而出的泪水,觑见左右没人,低声道:“真是姐姐!”说罢,便扑到步瑶怀里,闷声哭了起来。
步瑶使了眼色,几个丫鬟自觉退了出去。
“我便这样跟了他……”慕容燕哭够了,消瘦的面颊露出讥诮的笑来,步瑶静静听着,原来,那时候的故事,不只她与他……
那年,慕容燕十六岁,皇上元脩与皇后高薇大婚,她这个太乐署的小小舞姬正要一舞惊天下,以答慕容氏的养育之恩。
是夜,太极殿东堂人声鼎沸,窦泰与娄昭踱步于东堂之外。
“今日本该是帝后大婚之夜,可闻得那丘穆陵家要借宴献女给丞相啊,真不知所谓!”窦泰宽脸松眉,十分威武。
“唉,姐姐贤惠,可家中已经妾室成群。如今姊婿位高权重,献女亦是平常事。听闻丘穆陵家收养了个极美的女子,专等着献给丞相及朝中权贵。”
窦泰一笑:“恐怕连你也是极好的人选啊。位高又未娶。”
那眉眼英武的将军颇为不屑,“呸!穆老头那样的人,也只能靠这个了。这样的女子,我不会沾染。我那外甥女也是可怜,从小没了生母,今日又是这番安排。”
两人未及说完,远远看见高洋与一女子纠缠不休。
慕容燕压抑着满脸愠怒,“还请公子让奴婢进殿。”她只知道,今日是仪儿姐姐成事之日,她不能横生枝节。
“果然生得媚骨玉面,这美人计施得好啊。” 她凤眼流光,唇瓣溢彩,秀美的鼻尖冒出汗来,高洋言语轻佻,眼神玩味,他是断不敢对世家女子如此的,但这太乐署的女子嘛,就不同了。
她心下凄然,从小就被训练有朝一日要成为这些男人的玩物,他说得没什么错。
于是她抬起头,自嘲道:“公子说得没错!我们之所以能进太乐署,便是凭着这副皮囊,还有卑微的出身,原不必公子提醒。只是我现下便是要赶着去施美人计,难道公子要和丞相争抢一番?”
高洋生了几分痴迷,很久没碰到这样的货色了,前几日元乐与孟江和他一道狎伎,谁知那女子姿色泛泛,又太过柔弱,只会磕头求饶,几番折腾便死了,好生没趣,还得给钱安置。还是元乐有趣,让他的大雕叼去了她的眼珠,这才有了几分看头。眼前这女子嘛,姿色倾城,又极富个性,岂不有趣?想着唇角便微微勾起。
娄昭龙行虎步,走上前去,厉声呵斥:“子进!”
高洋眼底泛过一抹戾色,不耐地回过头道:“舅舅!”
又看见了窦泰道:“姨丈!”
“在此作甚?”
她以为见到救兵,福了一福想走,却被高洋一把捉住了手腕。
“我没让你走,你就敢走?总不是每个太乐署女子都是献给大丞相的吧?你怎知我无福消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