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点点头道:“我们家的规矩,年初一,要在大老爷房里拜年领压岁钱的,大少爷昨晚吩咐,叫带着孙少爷一起。中午大少爷要去唐家赴宴,下午还要去几家老亲家里拜年去,大约也要过了晚饭才能回来。”她脆生生的说着:“大少爷说了,小孩子爱热闹,让带着孙少爷在大老爷房里玩,要歇中觉也在那边安置,方小姐要是闷了,大少爷留了他书房的钥匙给你。”
方惟笑笑点了点头,由常青带着童童出了院门。她自己收拾了一下,出门去顾家,清芳家是她难得的一定要去拜年的朋友,她倒是给顾家妈妈备了礼,一块天青色闪花的衣料。她去年买的一条羊毛围巾,顾妈妈就很喜欢。
她从医馆的后门进去,彼时清芳家三个人正在楼上商议,他们刚刚收到苏州来的消息,和俞家来退亲的信。清芳倚在她大哥的椅背上,说:“退了也好,我们也算对得起她了,大哥等了她三年多,寄了多少药回去,这病本就没得治,相互牵连着彼此耽误,还是退了好。”
顾妈妈倒是捏着信,有些伤感,她说:“这亲是你爸爸在的时候就定下的,那时候你哥哥去东洋,敏红还来送他,也是要等着他回来就成亲的,哪知就染了病,这就耗了好几年,总说等好了,就商议起来,这么看来,敏红那孩子大概是不成了。”说着滚下泪来。嘴里含混的念叨着:“总是你们两个没有缘啊,我们成不了亲家了。”
顾庭相忙起身给他妈妈端了杯茶来,劝道:“妈快别伤心了,不管俞家退不退亲,咱们该准备的药品,还是照常寄回去,咱们和俞家还是亲戚。”
方惟从木质楼梯走上来,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三人停了说话,顾妈妈出来张望,看到方惟,一拍手道:“我就说嘛,清芳,快来,方惟来了。”说着拉着方惟的手,往屋里引去,一边说着:“怎么,小毛头还在舅舅家呢,你瞧,我还让庭相准备了一盏兔子灯在那里,给他玩呢。”
清芳马上接口道:“回头给你带上,小孩子都爱这个呢。”转而一想,朝方惟看看道:“也不一定啊,如今他有个有钱舅舅,大约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了吧。”
方惟瞥她一眼道:“不想给就直说吧,准备了又不让带走?”
她们一斗嘴,顾妈妈就笑,庭相也笑了道:“我下去看看,才炖了一只整鸡在炉子上,今天我下厨,给你们换换口味。”
清芳对着方惟挤了挤眼睛道:“看吧,医生要改当厨子了。”
方惟看着庭相笑道:“不知道顾大哥做的菜,会不会有酒精味。”
“要是有,也要你们吃下去。”庭相说着,和顾妈妈一同下楼去。
清芳凑过来,拿果子点心,推在方惟面前,自己端着盘海棠干在吃,一边问道:“你在佟家过年怎么样?有趣么?”
方惟只端着茶杯喝了两口,说:“怎么才算有趣?喝酒猜谜,击鼓传花么?”
“这么说来,有钱人家的大年夜也没什么好玩的,方老师过得不甚开心啊。”
“是啊,欢笑也是别人家的欢笑,热闹也是别人家的热闹嘛。”
“那你蛮好来这里过年啊,跟我住,咱们一头睡,多好啊。”
方惟抬头看她一眼道:“佟家还给我一个套间呢,你呢,叫我来跟你挤一张床啊!”
清芳立时放下海棠干,上来要撕方惟的嘴,骂道:“那你在你的套间里待着啊,出来干嘛,还敢坐在我的椅子上。”
两人又笑闹起来。
吃了午饭,顾太太和几个弄堂里常来往的街坊约了打牌。清芳和方惟则凑在一起研究一部俄国小说。窗外有融融暖阳,照着昨晚留下的鞭炮烟花的余烬。庭相经过时,看到她们俩的背影,心想,真是个美好的春日午后。
因为方惟吃了晚饭要赶着回去,庭相特地叮嘱刘妈,早一个钟头开饭,也是怕入了夜,天气寒凉且不安全,其实方惟自己倒不怕的。
是以她回去时佟家正吃晚饭,她特地绕过正厅从偏门进去,打算穿过东小院回自己房里,她正走过月洞门,却被人叫住了,“方惟。”是佟诚毅的声音,方惟回身看到他时,有些意外,他竟这么早回来。
“你刚回来?”他先开口问道。
方惟站在月洞门口等他走近,点头道:“嗯。”她话少,这样一个字就没了,想了想又寒暄:“常青说你们要晚归的,倒没有。”说罢自己笑了笑。
佟诚毅瞧了瞧她手上的兔子灯,又看她一眼道:“从顾家回来么?去了一整天?”
方惟点了点头,自己也不自觉地看了看手上的灯,没什么不妥啊。这时常实从佟诚毅身后行来,站在他们不远处,他一贯恭敬的样子:“大少爷,二奶奶那边来催了,请你换了衣裳就去,说那边已经入座,不好叫徐小姐久等。”
佟诚毅听完,却并未赶着走,仍原地站着,方惟本想既有人等着他入席,也许该客套的说,你先忙去吧,大节下别让女客久等的话,抬眼却看到他面沉如水,不大高兴的样子,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临时改了口,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未置可否,却听他说:“这里什么灯都有,缺什么叫人去添置,别从外头买。”说完他转身匆匆走了。
方惟终究没大听懂他的意思,她又低头看了看这盏兔子灯,哪里不好!
第 16 章
接下来的几天,方惟在房里没再出门,中间宛瑶跑来请她一同去看电影,说佩瑜姐姐来了,大哥叫她来请她一道去,她上次被刨根问底的佩瑜问怕了,只好推说一向不爱看电影的,好一番说辞,宛瑶才走。
虽然她没出门,但爱说话的常青,倒把这两天佟家的事说了个遍。此时她正搬个杌子坐在火盆边上烘衣服,一边说着话,她说的是年初二大少爷陪着大太太回娘家拜年,叫那边老太太留住,吃了晚饭才回来,结果这边二小姐也是回娘家来,哭哭啼啼的在大少爷书房里硬生生等到上灯,原来二小姐嫁的董家人对他不好,姑爷常常外头玩,近来越发荒唐,连家门也不肯回了,哭着要大少爷给做主呢。她自己说着,又摇头说,我听人说,是因为我们二小姐嫁过去这两三年,只有一个女儿,并未生儿子的原因。
方惟起身找一支墨水笔,回头随口问道:“二小姐是宛瑶的姐姐,二奶奶的大女儿吧?”
“正是呢。”常青点着头。她被方惟打了岔,本来在说二小姐,现在又把话头引到大少爷身上来,她说:“我哥说,大少爷只好请了二小姐两口子年初五来吃饭,可是这生男生女大少爷说了也不算呀,能帮什么忙呢。”常青自己疑惑着,方惟听她说得有些尴尬,忙打断了她,她说:“常青,童童是不是要醒了,我听见动静了。”说着她自己起身向里间去了,常青自然也没再往下说。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方惟只年初一月洞门口见了佟诚毅一次后,便再没见到他了,其实也是因为她这两日无事陪着孩子睡得早些,总是他回来时她这里已经关了灯了。
这天已经是初四中午了,方惟想着,晚上不是要去赴宴么,佟诚毅似乎并不在家,他不会忙着已经忘了吧,要不要去问一问呢,既是去沈家这样的地方,应该也要讲究衣着得体,是不是也要相互配合一下,然而他却没跟她提起过。她转念想想,横竖不过是个陪衬而已,也不必太在意吧。
她自己平常不大穿旗袍,她穿裙装的时候多些,去年为了陪清芳去参加一个同事的生日会,一起做了套平金软缎的长旗袍,滚边用了考究的银线,熠熠生光的,倒十分适合晚宴这样的场合。她预备在那里,阿四来叫她时,她正穿着家常衣裳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阿四只说大少爷有事请她,却没想到直接把她带出门引上车去了。她迟疑着坐进车里,见佟诚毅正坐在里面,她有些疑惑的问他:“这是刚回来,还是要出去?”
他打量一下她,嘴角含着笑意道:“是刚回来,但也要出去了。”
方惟问:“晚上不是要去沈家么?你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他听了只是一笑,说:“所以来接你了。”
方惟没太明白他说的意思,只好看着他不说话,他补充道:“我们去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准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