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诚毅看了一眼,略摇了摇头道:“不用。”复抬眼看她问道:“哪里来的?”
方惟并未直说是小艾送她的,一边收着一边回说:“有人送我的。”她是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小艾来,这桩家事于他总是不光彩的,她不忍他难堪。
他听她回答着,见她浅浅笑了笑,他懂她的用意,心里升起一丝温暖来,他缓缓转着手中的茶杯,抬头看她道:“是那个叫小艾的丫头?”
她费心替他遮掩着,被他这样一问,不禁有些作难,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好笑了笑,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佟诚毅心里明白,她替他着想,他心里揣着一些高兴,但更多的是想要她知道,他不是怕事的人,她有什么事,该同他直说才好。他接着道:“小艾这件事,暂且只能搁在这,好在,”他皱了皱眉,终是觉得当着她的面,有些不好启齿,“人没事!至于谢飞平,我自会教训他,让他好生在谢家待着,轻易不准再来。”他声色渐沉,面色也冷峻起来。
方惟点了点头,她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她懂深宅大院里的这些密事,是家家都有的故事,藏在房子深处,搁在漆红的樟木箱子里,是年深日久人来人往里绕不开的东西,长了霉斑也不能扔的,只做看不见它。
她看着那碟糕,陷入沉默。
“方惟”佟诚毅叫她,她调回视线看着他,但他只是有些微微皱着眉,并没有说什么,方惟是向来不惧沉默的,对于不在乎的人,不说话是她身上少有的一点点执拗,然而,不知几时起,她对着佟诚毅沉默总有点心慌,她费力的想着要说点什么,她说:“其实我想,你能不能给小艾换个地方,换到你那里行么?”她试探着问他。
他面上看不出态度,只停顿了一会儿,听见他说:“等过了年吧,找个合适机会,我让常实把她换出来。”
她点点头,说:“她在大太太房里,你也不太好插手吧。”又像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他听完无声的点了点头。
第 15 章
两人同时沉默着,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方惟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因为天冷,前面进来时顺手就把门关上了,此时拉开门,是秋喜,是大太太房里颇有头脸的丫头,她说:“方小姐,吴妈让我来传个话,晚上年饭摆在前院厅里,你坐靠门的那一桌。”说着话,眼锋却不住的往屋里瞟,方惟这套间小,门口到里面没多远,佟诚毅坐着自然也看到了,他瞧着秋喜探头探脑的鬼祟模样,心里不禁反感,厉目朝她狠狠看了一眼。
方惟见秋喜突然缩了缩脖子,心下明了,客气的笑了笑,说:“多谢你,告诉吴妈,我知道了。”说着,索性把门打开来,让她看个清楚,见她站着不动,坦荡的让她:“进来坐坐么?”
秋喜马上回过神来,摇着头走了。
方惟看她走远,仍旧关上门坐回来。她看了看佟诚毅,问道:“你今天该有事要忙吧?”
“你这是要逐客?”他反问她。
方惟听了微微摇了摇头道:“哪里,我这是替吴妈着想,省得一会儿还要派人在这走来走去,怪麻烦的。”
佟诚毅眼角本藏着些怒色,听她这么说,禁不住笑了,感叹道:“你倒很是他们的对手。”
方惟本想说不是,想想算了,只弯了弯嘴角,不意和他讨论这些。
佟诚毅则低头看着桌面,他是有事要说的,被小艾和秋喜打了岔,他看着桌面上方惟的手,她穿着杏色的大衣,袖口正遮到手腕处,手指白皙纤细,是握笔的手,透着诗书气。他找不到开口的契机。
这么绕来绕去不是办法,他终于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一封请帖来,推到方惟面前,“前日,我收到的邀请,沈公馆送来的。”他缓缓说道。
方惟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会儿,是邀请佟诚毅先生和方惟小姐的,时间是年初四,参加晚宴,落款则是沈其南夫妇。沈家邀请她和佟诚毅,她有些意外,这些人家的宴请多半是社交的目的,然而她自问自己并不是他们的圈内人,并没有结交的价值。想来他们请的应当是佟诚毅而已,顺便叫上她。她看了看佟诚毅,她想,他不好拿出来是怕她会拒绝吧,他毕竟有生意上的事要请沈其南通融的,若是按照她的脾气,她是会推脱不去的,然而把她和他捆在一起,她便不能不去了。
她合上请帖,故作轻松的说:“沈家太客气了,怎么连我一起请呢。既然都送来了,那也只好去了。”
佟诚毅心里清楚,沈家要请的人应当是方惟,只是怕她推脱不来,才把她和他捆在一起,他心里担忧,拿不准沈其南是否只是单纯宴请。他一向喜行不于色,此时眼中却流露出忧虑,但他只是说:“这样的晚宴是要喝酒的,你能喝酒么?”
方惟认真想了想道:“其实可以喝一点,既然有女宾,应当也不会只是喝酒吧!”
佟诚毅未知可否,他说:“不要紧,到时看情况吧,有我在。”他其实是不想让她忧心罢了。
方惟点了点头,她是信任他的。
佟诚毅没再往下说,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年夜饭开始前,他得去一趟父亲那,他站起身来,方惟也起身送他,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向她道:“晚上要过了午夜,放过鞭炮才能睡。厨房备了宵夜,你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单独做一份。”
方惟眼中温暖,想了想道:“馄饨汤吧。”
“你不是不爱吃?”
“少一点。”她诚实道:“那次太多了。”
他忍不住抿唇一笑,拉开门出去了。
佟家的年夜饭是南北结合的,有东坡肘子咸水鸭,也有枣糕花馒头。有两家族亲正好来上海,借住在佟家,所以倒满当当坐了好几桌人,这里等着佟诚毅说了新年的祝福话,便开席。男人们喝起了酒,吆三喝四的嚷嚷起来。他们今年请了一台小戏,并着年夜饭一起开唱,台上台下的都很热闹。
热闹的好啊,隐在繁花似锦背后,就没人会注意她特别寂寥了,方惟心不在焉的想着。宛瑶过来同她说什么,戏台上正敲梆子,她一句也没听清楚。等上了鱼翅,她悄悄退了出来。
她沿着回廊,找到童童,带着他看烟火,放常青和周妈去吃年糕汤。小孩子终究撑不到午夜就困了,方惟独自带着童童回房去睡。经过东小院,正碰到绍普宛瑶红光满面的出来,宛瑶立时拉着方惟道:“方姐姐跑哪儿去了,叫我好找。大哥让我看着你,不准你脱滑跑回去早睡呢。”
方惟正抱着哈欠连天的童童,给宛瑶看:“你瞧瞧,不是我偷懒,是小家伙要睡了。”
绍普凑过来逗逗童童,看他睡眼迷离,问道:“跟他的人呢,都玩去了?”
方惟拍拍童童的背,笑着说:“大过年的,不让他们歇歇么?横竖我有空,我带他回去睡吧。”
“不成,这么热闹,回去睡大头觉可太浪费了,我们在这等你,你哄睡了小家伙再来。”宛瑶摇着头不准她走。
方惟笑着推脱:“你们玩去吧,里面正热闹,我要哄他睡,不知到几时呢,要是早呢就出来找你们,要是迟了就算了。”
宛瑶不依,指着院里头道:“待会儿,大哥被堂叔父他们放出来,会带着我们一起玩的,行酒令讲笑话说故事,一年一次的,你一定要来啊。”
绍普难得替方惟解围,对宛瑶道:“先放她去把童童安置好吧,我瞧着这个小少爷可要睡着了。”
方惟终于抱着半睡半醒的童童回到自己房里,这院里清净,大太太本就吃斋念佛的,喜静,虽是一墙之隔,那头是红红火火的大年夜,这里却算得上闹中取静了,方惟带着童童熄灯就寝,她躺在枕上,忽然想起宛瑶说的,佟诚毅会带着他们玩乐,她有点想象不出,他说故事讲笑话的样子,他惯常严肃的嘴角。
大年初一,佟家依旧是忙碌的,常青过来时,童童已经坐在床沿上,方惟正蹲在踏板上替他穿一双鹿皮小靴子,常青赶过来帮忙,一边笑吟吟的向方惟行礼拜年,方惟忙拉起来,好在她昨晚料到了,预备了赏钱,拉着常青塞在她手里,她另备了周妈的,她这里就这两个人,是以这一早一屋子喜气洋洋。
吃过了早饭,方惟嘱咐了童童几句,又对常青说:“我今天要出去,大概晚饭过后才会回来,我跟童童说好的。”她低头笑看了看孩子,接着道:“你们今天要跟着大少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