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陈婧姝心不在焉地浏览着书架上种类繁多的书籍,眼里却滑过一丝黯然。她只在几次赏花宴上见过闻府的女眷,闻夫人看上去笑得和蔼,闻秀又在京中贵女之中颇有人缘,非是刁蛮任性之人,闻大人仕途平坦,那人作为闻家嫡长子,才学也是不差的,因而,父母问她时,思索片刻她便点头应了。
及笄后母亲一直念叨着等她出嫁了就要怎样怎样,她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却是一片茫然,认真算起来,她似乎从未和他认真地见过一面,她对未来夫君的所有幻想,说起来也是可笑,竟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哪怕是上门退亲,也是那消息灵通的丫头小心翼翼地告诉她的。
陈婧姝不禁问自己,对那个即将成为郡马的男子有情谊吗自然是有的,可那一星半点儿的情谊是因着“未来夫君”这四个字的,父母怕她黯然神伤,那段时间连府中的下人做事都是蹑手蹑脚的,母亲甚至请来了正忙着准备及笄礼的表妹相陪,她都看在眼里。
嗯陈婧姝回神,发现自己的手竟放在一本前朝大儒生平所作汇编而成的诗集上,而在自己的手上方,是另外一只手指修长、骨节明晰的大手。顺着手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俊脸,此刻,那面孔的主人正对着她,微微一笑。
第二十五章
陈婧姝飞快地收回自己的手,垂下眼睑,这才发现她的个子只是堪堪达到男子的胸膛,要知道,她在一群贵女中也算得上比较高的了。
鬼使神差地,明明可以立刻移步走开,陈婧姝却像脚下生根一般一动不动,定定地出神,只听那人道“姑娘也喜爱忆清居士的诗集吗”
忆清居士乃是前朝一位有名的诗人,因着前朝君王昏庸无道,朝中乌烟瘴气,民生凋敝,他虽颇有才华,却早早和家人一道隐居避世,由此写下了不少名篇著作,且得以完好保留下来。
陈婧姝硬着头皮道“是啊,家中先生授课时,常讲到忆清居士的诗作,今日见此诗集,便想着带回家去细细品味。”
要是落夏听到此话,非要反驳不可,她家姑娘功课倒也还过得去,只是最不爱的便是这些文绉绉的诗词了,每次别人下帖子说是要开什么诗会,姑娘必定要千方百计找理由推了的,为此还被二姑娘笑过好一阵子呢。
这名男子正是从松山书院刚刚下山的沈文晖,书坊的小二倒是难得还认得他,只是一脸歉意地说他们家掌柜的方才出去,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沈文晖便在书坊里转了转,好容易才淘到一本觉得对当下的自己比较有用的书,没想到眼前这位姑娘也看中了这本书。
“那这本诗集姑娘便拿去吧。”
即使已经科考过这么多次,读过那么多书了,可沈文晖的壳子里装的仍旧是第一世的接受现代教育的灵魂,策问、经义什么的都还好说,只有这作诗,可实在是为难他了。
前世他的诗作便被老师评价过“格律工整,匠气太浓,灵气不足”,他便想着多借鉴些前人大作,找些灵感,即使这辈子还是不能开窍,也可以多积累些题材的诗词,考场上选一首应景的誊抄上去便罢了,时人除了对自己的诗词天赋格外有信心的,大都不外乎如此来做。
沈文晖找了半晌,也只看中了这部忆清居士的诗集,只是他的君子风度也让他做不出来与一个小姑娘相争之事,于是便开口相让了。
陈婧姝这才惊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就算买回去,她也会使扔在书架上落灰,若是对这位公子有用,却因她而耽搁,岂不是罪过,连忙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公子有用便拿去吧,我并非格外推崇忆清居士之人,这诗集于我而言也并无大用。”
沈文晖看这姑娘的眼神,显然是真心不想要的,思忖片刻,拱手道“既如此,那沈某便多谢姑娘相让了。”
陈婧姝微微点头,错身走到了摆满游记的书架旁,果然看到了一本封面专门做了精装的西域记,翻看了起来。
只是,向来喜爱游记的她此时却难得地心不在焉了,余光一眼瞥见那人正聚精会神看书的侧脸,竹簪束发,一袭月白色的直襟长袍,抬手之间袖口处露出金丝绣成的白色云纹花样,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其上还挂着一个绣有木槿花的荷包。
陈婧姝虽然只是宁平侯府二房的嫡女,可她是小辈中的第一个孙女,自小得侯夫人杨氏宠爱,母亲又是武安伯府充作嫡女养大的,见过的好物件自然不少,能看得出,那人身上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衣服也并非什么稀罕的好料子。
只是陈婧姝打从心底里觉得,所谓的“人靠衣装”,也并不尽然吧。
第二十六章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二走过来低声道“沈公子,我家掌柜的回来了,请您到内室说话。”
沈文晖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书,不期然撞见一双晶亮的眼眸,心神一动,好似是方才那位姑娘
陈婧姝看他突然转过身,赶忙收回视线,假装出一副全心全意在看书的样子,不知道,他刚刚有没有发掘我在看他呢他会不会发现了只是不好意思指出来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女子呢
陈婧姝心思浮动,片刻之后,又悄悄往那人刚刚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此时那里早已不见了人影,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冒上心头,半是失落地松了口气,方才,他似乎言明自己姓沈
书坊的内室里,仍旧是上次来时见到的样子,只是,方桌前坐着一名青年男子,而李掌柜,却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李某方才出门有些要事,倒是劳烦沈公子等了好一会儿,真是对不住啊,给沈公子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书坊的少东家,姓王。”
青年男子站起身来,点头道“沈公子,久仰大名鄙人姓王,单名一个景字,家中行三。”
沈文晖也微微一笑道“王公子安好在下沈文晖,字耀之,王公子如若不嫌弃的话直接唤字便可。”
沈文晖面上的情绪几乎毫无波动,心底却暗叹一声,终于等来了正主天启帝膝下的皇子们从“王”字辈,而三皇子名为邵璟,眼前这位主儿的身份可不就呼之欲出了吗况且,前世他们君臣之间打了十几年交道,这张面孔虽然青涩,但确实是未来的崇光帝无疑。
邵璟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脾性这些早已被眼前这人洞悉得一览无余了,两人坐下后才道“不久前李掌柜献上一古方,言明可以造出质量远超如今私人造纸作坊所制作的纸,在下一听,也不敢马虎,立刻组织加派人手,根据那方子开始研究,前两天下面的人来禀报说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虽然与那方子中所描述的质量还有些差距,但已经无限接近官方所造的纸了。”
话锋一转,邵璟才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那么,敢问沈公子一句,这方子又是从何而来呢据在下所知,沈公子是京城人氏,祖上至多出过一名正五品官员,想来沈公子应当不会告诉在下,乃是祖传的吧。”
邵璟毫不介意被眼前的人知道自己曾探过他的底细,沈文晖面上一怔,突然有些怀念前世那个冷眼看着底下的大臣吵得热火朝天、将帝王之术运用到极致的崇光帝了。
沈文晖好歹也算是在官场上浸了那么多年的老狐狸了,应对之语自然是滴水不漏“若是家中祖传有此等利国利民之法,沈家也不会就此没落了。不瞒王公子,说来着实是碰巧,数月前在下出门去买书的途中,被一小贩喊住,原是一兜售书籍的外地客商,在下看其中一本列史汇编很是有趣,价格也不算贵,便买了,回家仔细研读之时却发现书中有一页的厚度同其他的不大一样,透光来看时清晰可见其中有一页更小的纸张藏于其中,便想办法取了出来,其上记载的,便是这闻所未闻的造纸之法了。”
沈文晖一脸坦然,买过那本列史汇编自然是真的,这夹层一说却是他杜撰的了,那书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即使真的有夹层,也轮不到他来发现,真真假假,听起来才更能取信于人。
邵璟心中仍有疑虑,只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哪里有误,客商他是知道的,因着南北通商不易,便会有人专门采购物品去外地兜售,以赚取差价,至于那书中究竟有没有夹层,估计只有这个沈文晖本人知道了,于是便以询问的语气道“既如此,那方子的原样可否由书坊来保管呢万一遗失的话岂不有碍合作一事”